墨云舟的突然出现,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地下空间内脆弱的平衡。楚晚萤持剑横挡在楚晚宁身前,眼神锐利如鹰隼,剑尖直指来人,厉声喝问:“墨家观星者?你是敌是友?!”
墨云舟并未因这明显的敌意而恼怒,他“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身处自家花园而非这危机四伏的锁龙井旁。他的目光越过楚晚萤,落在正全力维持封印、脸色苍白如纸的楚晚宁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楚家血脉,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仅凭一滴‘仁心之血’便引动传国玉玺的至阳之力,暂时稳住这濒临崩溃的‘八龙镇厄局’。可惜,此法如同以沙筑堤,终究难以抵挡汹涌的潮汐。”
楚晚宁缓缓收功,井口的剧烈震动暂时平复了一些,但井下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却并未完全停止,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不安。她睁开眼,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声音因内力的巨大消耗而略显虚弱,却依旧清晰坚定:“墨先生此言何意?莫非你有彻底封印此井的方法?”
“彻底封印?”墨云舟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踱步靠近井口,目光扫过那八角井壁上熠熠生辉的八条金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若真有那般容易,我墨家先辈,又何须耗费数代人的心血,甚至…牺牲无数性命,也只能选择‘镇压’而非‘毁灭’?”
他停在距离姐妹二人约五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显示了非敌意,又保持了必要的安全界限。“楚贵妃,安宁郡主,”他微微颔首,语气诚恳,“在下此来,并非为了与二位为敌。恰恰相反,或许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阻止这井下的凶物现世,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苍生浩劫。”
“说得倒是动听!”楚晚萤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未曾有丝毫偏移,“墨渊与宇文玥相互勾结,炼制阴兵,散播毒瘴,祸乱朝纲,害得我楚家满门抄斩!如今你轻描淡写一句并非为敌,就想取信于人?”
墨云舟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墨渊…他是我的叔父。他所行之事,确为我墨家之耻,亦是背离了我墨家‘观星’一脉世代相传的祖训。”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锁龙井,眼神变得悠远而沧桑,“我墨家,并非铁板一块。自前朝覆灭之日起,便已分裂为两脉。一脉以墨渊为首,自称‘复国’派,他们执着于光复旧朝,为此不惜钻研阴兵、毒蛊等禁忌之术,甚至与虎谋皮,与宇文玥这等野心之辈狼狈为奸。”
“那你们‘观星’一脉呢?”楚晚宁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我们‘观星者’,”墨云舟语气郑重起来,眼神中充满了使命感,“世代职责,便是观测星象,守护天地间的秘密,尤其是…看守这锁龙井,确保井下的东西永不现世。我们深知,前朝之亡,非仅因气数已尽,更深层的原因,便是末期几位君主妄图借助这井下的邪恶力量,最终遭到反噬,导致国运衰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复国?若让此物出世,莫说复国,这世间能否继续存在都将是个未知数!”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沧桑感,真挚的情感让人不由不信。楚晚宁与楚晚萤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原来墨家内部竟有如此深刻的分歧,而锁龙井背后隐藏的秘密,远比她们想象的更为可怕。
“井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楚晚宁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关键的问题。
墨云舟沉默片刻,缓缓抬起手中的折扇,指向井壁上栩栩如生的龙纹雕刻:“你们可知,这‘龙脉’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但世人只知龙脉关乎国运兴衰,却不知,某些极其特殊的龙脉节点,汇聚的并非纯粹的天地灵气,而是混杂了地底深处自太古以来便沉淀的‘浊气’、‘戾气’,乃至…一些无法用常理理解的古老存在的残骸或印记。这锁龙井下,便是这样一处至阴至邪的节点。前朝之人,称其为‘九幽之眼’。”
他走到井边,无视那隐隐传来的震动,伸出手虚抚着冰冷的井沿,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传国玉玺,并非普通的帝王印信。它最早便是由我墨家先祖,采集天地间至阳至正的金玉,辅以特殊的阵法炼制而成,其真正用途,便是镇压此井的核心‘钥匙’。玉玺本身,便是一座微型的‘八龙镇厄局’。”
“所以,墨渊和宇文玥想用至阴之血污染玉玺,是为了破坏这层封印,释放井下的…‘九幽之眼’的力量?”楚晚宁恍然大悟,随即又心生疑惑,“可他们释放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力量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关键在于掌控者的心思。”墨云舟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墨渊和宇文玥,一个妄想凭借这股力量光复早已覆灭的旧朝,一个则想借此掌控天下,称霸一方。他们都盲目自信能驾驭这股力量,却不知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玩火自焚。井下的东西一旦彻底苏醒,绝非人力可以控制。它带来的不是权力与荣耀,而是彻底的毁灭与疯狂。那些所谓的阴兵,不过是其力量逸散出来,混合毒瘴与死气形成的低级傀儡罢了。”
就在这时,锁龙井突然再次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井壁上的金龙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传国玉玺也开始剧烈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下面的冲击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不好!下面的东西感应到地面上的杀戮与死气,变得更加狂暴了!”墨云舟脸色一变,之前的从容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楚贵妃,你方才以自身血气暂时加强了封印,但此法不可持久。我们必须尽快稳定局势!”
“如何稳定?”楚晚宁急切地问道,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内力正在被快速消耗,若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墨云舟快速说道:“必须同时实施两个方法!第一,地面之上的杀戮必须立即停止!尤其是宇文玥,他以身饲蛊,已经融合了部分阴兵的特性,他的存在本身,以及他所造成的大规模死亡,都会持续刺激井下的凶物,使其愈发狂暴!第二,需要拥有至亲血脉之人,以特殊的法门引动玉玺的全部力量,进行二次加固!这个至亲血脉,最好身负皇道龙气,能够与玉玺产生最深层次的共鸣!”
至亲血脉?皇道龙气?
楚晚宁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萧景琰的身影!他是当今大靖皇帝,是唯一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
但此刻,萧景琰正在地面上与宇文玥和阴兵大军浴血奋战,形势岌岌可危,又怎能轻易脱身前来?
“岩生已经回去报信了,但不知地面上的情况现在如何…”楚晚萤忧心忡忡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焦虑。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担忧,一名留在通道口负责警戒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娘娘!郡主!地面…地面的战况十分惨烈!岩生将军带人杀回去后,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那个怪物宇文玥根本杀不死!陛下…陛下好像也受了伤,但他仍然在亲自督战!凌云将军已经昏迷不醒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沉到了谷底。萧景琰受伤,凌云昏迷,宇文玥又刀枪不入…地面上的战局依旧危如累卵。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墨云舟,眼神锐利而坚定:“墨先生,你既然是‘观星者’,守护此井便是你的职责。如今局势危急,你可有良策助我陛下诛杀宇文玥?若陛下无法脱身前来,这二次加固的任务,可能由我代劳?我虽无皇道龙气,但身负楚家血脉,或许也能一试?”
墨云舟看着楚晚宁,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但随即又缓缓摇头:“宇文玥如今已非寻常手段可杀。他融合了阴兵核心,与地脉中的浊气紧密相连,除非能瞬间斩断他与地脉的联系,或者以远超其承受极限的至阳至正之力将其彻底净化,否则即便将他碎尸万段,他也能借助浊气缓慢重生。至于二次加固…”他沉吟片刻,语气凝重,“楚家血脉确实特殊,或许可以勉强一试,但风险极大,而且效果远不及身负龙气者。一旦失败,不仅你会遭到严重的反噬,这道封印也可能彻底崩溃。”
他话锋一转,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不过…要杀宇文玥,或许并非全无办法。我观星一脉,虽不擅长争斗,却对阵法星象略有研究。这‘八龙镇厄局’的核心便在此处,其力量辐射范围,可覆盖整个皇陵区域。若能设法将宇文玥引入皇陵核心区域,或许可以借助残存的镇厄之力,暂时压制他与地脉的联系,那时,便是击杀他的唯一机会!”
“如何才能引他入彀?”楚晚萤立刻追问道,眼中充满了急切。
墨云舟的目光扫过楚晚宁,又看了看那悬浮在井口上方的传国玉玺,缓缓说道:“宇文玥的目标,无非是权势与力量。传国玉玺在此,便是最大的诱饵。他可以借此名正言顺地称帝,更可觊觎玉玺中蕴含的镇压之力。只需让他相信,玉玺即将被我们带走,或者…即将被用于对他不利的事情上,他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前来抢夺。”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几人快速的商议中逐渐成型。由墨云舟利用其对皇陵机关的熟悉,在核心区域布置引导陷阱;楚晚宁继续留守井口,一方面维持基本的封印,另一方面作为“诱饵”的一部分,吸引宇文玥的注意;而楚晚萤则带领剩余的人手,尽快与地面取得联系,将新的计划告知萧景琰和岩生,里应外合,务求将宇文玥引入皇陵核心,借助镇厄局的残余力量,将其一举歼灭!
时间紧迫,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楚晚萤挑选了几名身手最为敏捷的士兵,沿着通道快速返回地面传递消息。
墨云舟则开始在锁龙井周围忙碌起来,他时而弯腰丈量步数,时而用特制的朱砂在特定方位刻画下复杂的符文,时而调整井周围几尊看似装饰用的石兽方位。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星象与阵法的契合点。
楚晚宁则重新盘膝坐下,双手虚按在传国玉玺上,继续输送着温和而纯粹的内力,努力安抚着井下那躁动不安的恐怖存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井下的“东西”拥有一种混乱而庞大的意志,充满了毁灭与疯狂的念头,每一次冲击都让她心神震颤,几乎难以抵挡。她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才能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地面上传来的喊杀声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集中,并且…正在朝着皇陵的方向慢慢移动!
盘坐一旁的墨云舟猛然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投向通道口的方向,低声道:“来了!他们成功将宇文玥引过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极其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风般从通道口汹涌而入!伴随着沉重而诡异的脚步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正是宇文玥!
他此刻的模样比之前更加骇人,身上的铠甲早已破损不堪,露出下面泛着青黑色、如同金属般光泽的皮肤,双眼中的红光几乎要滴出血来,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与刺鼻的血腥味。他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战斗,身上布满了各种兵刃造成的伤口,但这些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仿佛拥有不死之身。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井口上方的传国玉玺,以及盘坐在旁的楚晚宁,发出了沙哑而贪婪的笑声:“传国玉玺…果然在这里!楚晚宁,凭你也配掌控此等神物?识相的就乖乖将它交给本王!”
他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墨云舟,径直朝着井口冲来,每一步踏出,都让地面微微震动,周身散发的邪戾气息使得锁龙井的震动再次加剧,井壁上的金龙光芒也变得暗淡了几分!
墨云舟眼神一凝,手中的折扇猛地合拢,重重往地上一顿!
“嗡!”
地面上他早已刻画好的符文瞬间亮起耀眼的金光,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出现在宇文玥前方,将他的冲势挡了一挡。同时,井壁上的八条金龙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之声,八道粗壮的金光从龙口中射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金网,向着宇文玥笼罩而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宇文玥狂吼一声,双臂猛地一振,周身的黑气暴涨,竟硬生生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光大网撕裂开来!但他前进的步伐也确实被阻挡了片刻。
就在这时,通道口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楚晚宁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压抑的痛楚与决然杀意的声音:
“宇文玥!你的死期到了!”
是萧景琰!他来了!
只见萧景琰在一队金甲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踏入地宫。他的左臂似乎受了重伤,用厚厚的布带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如同万年寒冰,死死锁定在宇文玥身上,充满了滔天的恨意。他手中握着的天子剑,此刻正散发出淡淡的、与传国玉玺同源的温润白光,显然也蕴含着至阳至正的力量。
岩生紧随其后,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死死盯着宇文玥,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宇文玥看到萧景琰,尤其是看到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令他极度厌恶气息的天子剑,更是怒不可遏:“萧景琰!你来得正好!今日,便让你们这对君臣,还有楚家的余孽,一同葬身于此!”
大战,在这锁龙井旁,一触即发!
萧景琰的目光快速扫过楚晚宁,见她虽脸色苍白但似乎并无大碍,心中稍稍安定,随即剑指宇文玥,声音铿锵如铁:“逆贼!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众将士,随朕诛杀此獠!”
“杀!”岩生与金甲侍卫们齐声怒吼,结成严密的战阵,向着宇文玥冲杀而去。
墨云舟则再次挥动折扇,调动地宫深处残存的阵法之力,一道道金光不断从四面八方射向宇文玥,干扰着他的行动,削弱着他与地脉浊气的联系。
楚晚宁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她必须拼尽全力维持住封印,绝不能让井下的凶物趁乱破封而出,同时也要密切关注战局,寻找给予宇文玥致命一击的机会!
地宫内,剑气纵横交错,黑气翻涌如潮,金光闪烁不定,怒吼声与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锁龙井在各方力量的剧烈冲击下,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井下的咆哮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存在,即将冲破最后的束缚,降临人间…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阵法边缘操控机关的墨云舟,在看向那剧烈震动的锁龙井时,眼中除了深深的凝重,还悄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光芒,仿佛在盘算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