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孤——鸿——”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接连劈入沈清辞的脑海,炸得她魂飞魄散,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私印上的铭文!这是楚家败落多年后,绝不可能再被外人知晓的隐秘!窗外之人,究竟是谁?!
是陷阱?是阴谋?还是……绝境中终于透来的一丝曙光?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期盼的激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万一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模仿旧部来诈她,她此刻相认,便是自投罗网!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颤抖的声音,对着窗外低声道:“阁下何人?此言何意?妾身不解。”
窗外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男声再次响起,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难以伪装的沉痛与急切:“大小姐!末将冒死前来,时间无多!侯爷当年帐下先锋,骆云峰!大小姐左臂内侧,应有一处新月状浅红胎记!”
轰——!
沈清辞如遭重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涌上头顶,又瞬间褪去!
骆云峰!父亲麾下那名勇冠三军、却在楚家出事前一年就因“重伤不治”而报丧的爱将!他竟然没死?!他还记得她幼时几乎无人知晓的隐秘胎记!
这不是陷阱!真的是父亲旧部!
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猛地攫住了她,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是孤身一人,在这深宫地狱里独自挣扎,却没想到,父亲留下的忠魂,竟从未远离!
她不再犹豫,猛地推开窗户。
窗外阴影里,站着一个身着夜行衣、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他脸上带着半张遮住口鼻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眼中此刻正翻涌着激动、痛楚和深深的担忧。
四目相对,虽隔多年,但那眼神中的忠诚与刚毅,瞬间与沈清辞记忆中那个总是偷偷给她带糖葫芦的骆叔叔重合!
“骆……叔叔?”沈清辞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大小姐!”骆云峰眼中亦是水光一闪,但他立刻压下情绪,警惕地扫视四周,语速极快,“此地不宜久留!长话短说!末将如今在宫中当差,身份不便暴露。今日冒险前来,是有性命攸关之事警告大小姐!”
沈清辞心中一凛,立刻从重逢的激动中清醒过来:“你说!”
“大小姐是否在查御河之事?甚至……可能发现了些许不该发现的东西?”骆云峰的目光锐利如刀。
沈清辞心脏狂跳,点了点头。
“立刻停止!忘掉所有发现!尤其是任何带有特殊标记的物品!”骆云峰语气极其严肃,“那背后的水,比您想象的深得多!牵扯之大,远超楚家旧案!陛下对此事的关注和忌惮,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连骆云峰也知道金环?!沈清辞骇然:“可是太后……”
“太后之事,自有其因果造化!”骆云峰打断她,眼神复杂,“大小姐,您如今首要之事是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日后!侯爷和楚家满门的冤屈,才有沉冤得雪的一天!您若此刻折损,一切皆成泡影!”
他的话与柳嬷嬷的警告不谋而合,却更添了几分悲壮和急切。
“那我该如何做?”沈清辞急切地问。
“蛰伏!示弱!陛下将您放在此位,并非全然信任,更多是试探与利用!您需让他觉得您有用,但不足以构成威胁,甚至……有些‘蠢钝’亦无不可。贤妃苏月明,其人深不可测,与其交往,务必万分谨慎!长春宫林氏不足为虑,但其背后或有他人借力。”骆云峰快速交代着,显然对宫中局势极为了解。
“那下毒之事……”
“此事您无力插手,亦不可插手!”骆云峰语气斩钉截铁,“宫中自会有人去处理。您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
骆云峰目光微凝,沉声道:“侯爷当年之事,并非简单的构陷。背后牵扯前朝旧怨与军中方略之争,甚至可能……与宫中某位贵人早年一桩隐秘旧事有关。末将潜伏多年,亦只窥得冰山一角。待时机成熟,末将定会再联系您!在此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父亲之死竟还与宫中贵人旧事有关?沈清辞心中惊涛再起。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灯笼光晕。
骆云峰眼神一凛:“有人来了!大小姐保重!记住末将的话:蛰伏,等待!”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辞猛地关紧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腔。
骆云峰的出现和话语,带来了希望,却也带来了更巨大、更沉重的迷雾和压力。
父亲之死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深沉。太后被毒之事,更是牵扯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阴谋。而皇帝,始终像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事件之上。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住双膝,只觉得无比疲惫,却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滋生出来。
她不是一个人了。父亲还有旧部活着,还在暗中关注着她,试图保护她。
她必须活下去!为了楚家,也为了这些至今仍忠于父亲的英魂!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彻底改变了策略。
她严格遵循着骆云峰和柳嬷嬷的警告,不再试图探查任何事。每日只是按部就班地查验玉泉山水和药材,监督煎药,签字用印,对太后那边只报平安,绝不多言一句。
她甚至刻意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上“犯些错误”,比如偶尔“记错”药材登记的时辰,或者“不小心”打翻一杯清水,表现出一种努力想要做好却又有些力不从心的“笨拙”。
她去给贤妃请安时,也更加谦卑谨慎,对贤妃似有似无的试探,一律以“臣妾愚钝”、“全赖陛下和娘娘指点”等话搪塞过去。
皇帝那边再无任何动静,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但沈清辞能感觉到,那双无形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
太后服用山泉水煎煮的药后,病情似乎真的稳定了下来,虽未明显好转,但也不再恶化。孙嬷嬷来的次数减少了,但每次来,打量沈清辞的目光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这日,沈清辞正在核对这个月的用药记录册,准备签字用印后上交内务府存档。
她翻看着一页页记录,目光忽然在其中一页停顿了一下。
这一页记录的是三日前的一次取药,上面写着太医署送来的药材名称、分量,经手人签章等等,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沈清辞却微微蹙起了眉。她记得那日送来的黄芪,品相似乎比往常更好一些,色泽金黄,切片均匀。但记录上并未特别注明“特等”或“上品”,只写了常规的“黄芪,叁两”。
是她记错了?还是……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翻,又陆续发现了几处类似的细微疑点:某日送来的丹参,记录重量与她的手感略有出入(似乎稍轻);某日记录煎煮用时,比实际时长少记了一刻钟……
这些都非常微小,单独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全可以用记录疏忽或感知误差来解释。
但接连出现,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是负责记录的小太监偷懒出错?还是……有人故意在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上做手脚,目的是什么?掩盖什么?或者,是在测试她是否真的在认真核查?
沈清辞心中警铃微作。她想起了骆云峰的警告——陛下在试探。
她沉吟片刻,拿起朱笔,并未直接修改那些记录,而是在册子末尾的核验备注栏里,用极其谦逊甚至略带惶恐的语气写道:
“臣妾才疏学浅,感念天恩,核查之事战战兢兢,唯恐疏漏。然近日核对,偶觉些许记录似与实物、时辰略有毫厘之差,皆因臣妾愚钝,感知恐有不确,未能及时明晰所致,内心实感不安。乞请上官明察,万毋因臣妾之愚而致档册有瑕。”
她将“错误”全都揽到自己“愚钝”、“感知不确”上,既点出了存在的问题,表明自己确实在认真核查,又显得毫无威胁性,甚至有些可怜兮兮。
写完,她郑重地盖上了查验药印。
这本章册很快被送往内务府。
翌日,一切风平浪静。内务府似乎并未追究那些细微的差错。
又过了两日,沈清辞被传召至乾清宫偏殿。
她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整理好衣装,深吸一口气,跟随太监前往。
偏殿内,只有皇帝萧景琰一人。他正站在窗前,负手望着窗外,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孤高冷漠。
“臣妾参见陛下。”沈清辞跪地行礼。
萧景琰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情绪。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用药记录册。
“沈贵人,”他开口,声音平淡,“你在这册子上写的,可是实话?”
沈清辞心头一紧,伏地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确是臣妾愚钝,时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有负圣恩……”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日的黄芪,是川西新贡的上品,药性较寻常黄芪更温和,利于太后虚不受补之体。记录未曾注明,是太医院疏忽。”
沈清辞心中骇然!皇帝竟然连这种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那其他的“差错”……
“那丹参,晾晒时日多了一日,重量略轻属正常。” “那日煎药,炭火偶有不足,时长确是多了一刻。”
萧景琰一字一句,将她察觉的那些“细微差错”全部精准无误地说了出来,甚至给出了合理解释!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帝不仅知道,他甚至默许甚至纵容了这些“差错”的存在!这就是试探!她在核查册子时的每一丝犹豫和疑虑,恐怕都早已被人记录在案,呈报给了他!
她跪在地上,冷汗湿透了重衣,不敢抬头。
“看来,你这‘愚钝’,倒是钝得恰到好处。”萧景琰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至少,眼睛还没完全瞎。”
他踱步到她面前,明黄色的靴尖停在她低垂的视线前。
“抬起头来。”
沈清辞缓缓抬头,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敬畏和惶恐。
萧景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漩涡在转动,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沈清辞,”他叫了她的全名,语气莫测,“你说,在这宫里,是聪明人活得久,还是‘笨’人活得久?”
沈清辞心脏狂跳,几乎要停止呼吸。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她垂下眼帘,声音微颤,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卑微:“臣妾……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陛下让臣妾活多久,臣妾便能活多久。”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出的哼笑。
“倒是句实话。”萧景琰转身,不再看她,“罢了,起来吧。册子无误,你差事办得尚可。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沈清辞叩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乾清宫很远,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仍在微微发抖。
皇帝的试探,深不见底。她刚才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然而,就在她心神未定之际,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神色慌张:
“沈贵人!可找到您了!快回永寿宫看看吧!秋桂她……她失足跌进后院的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