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青铜门、揭示未来的幻象,如同冰锥刺入毛三的灵魂,尚未完全消化,另一个更加荒谬、更加残酷的认知,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恶兽,猛地咬住了他的心脏!
冰魄大帝……那尊在未来将他冰封、与他死战的恐怖存在……他的轮回转世,竟然是……白芷?
那个在他被卷入时空乱流、濒临湮灭,于茫然无知中捡回“毛三”这个姓名,并被远古部落收留后,给予他真正归属与温暖的女子;那个与他相依为命,在部落篝火前许下相伴一生誓言的妻子;那个笑容曾是他灰暗记忆里唯一亮色的……白芷?
而如今,她更是……阎罗麾下的一方鬼帝?!并且,她知道自己是冰魄大帝,只是记忆尚未完全复苏?
不!这真相太过残忍!
毛三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仿佛再次被抛入了那场由转轮王和葬渊引路人设下的忘川杀局引发的时空风暴中,天旋地转,支离破碎。理智在疯狂嘶吼着否认,但灵魂深处某种冥冥的感应,以及青铜门传递来的、关乎轮回本质的辛密,却冰冷地告诉他——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冰与火,两种极端的情感在他胸腔内疯狂对冲、爆炸!
是爱恋与救赎,亦是宿敌与梦魇。
他想起白芷在他最迷茫、如同无根浮萍时给予的接纳,想起她温柔的指尖抚过他因陌生环境而惶恐的额头,想起她在寒夜里紧紧握住他这只“外界孤魂”冰冷的手……那些画面是他失去过去、挣扎于现世中唯一的锚点,是救赎。可转眼间,这光影与那未来幻象中,冰魄大帝那双冻结灵魂的冰蓝瞳孔、那将他化作冰雕的绝对寒意,重叠在一起!极致的温暖与极致的寒冷,同时灼烧并冻结着他的神经。他所爱之人,救赎他人,竟是命中注定要镇压他、与他反目成仇的死敌?而她,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是守护的责任,与立场根本的对立。
他拼尽一切,想要守护收留他的部落,守护阿雅这些孩子,守护这条薪火传承之路,这不仅是为了报恩,更是在这陌生时代找到的、属于他的使命。而最终,他想要守护的名单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早已站在了命运的对立面,成为了冥土一方举足轻重的鬼帝?如果他坚持要守护青铜门,对抗冥土(阎罗一方),那么他注定要与身为鬼帝、且正在逐渐苏醒冰魄大帝记忆的白芷为敌?这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冲突,更是大道与立场的根本对立!
是信任的裂痕,与无奈的疏离。
白芷知道自己是冰魄大帝转世!她选择成为鬼帝,是主动追寻前世的力量与道路,还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在她逐渐苏醒的记忆里,他这个来自“过去”、因冥界阴谋而流落至此的丈夫,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是值得留恋的温情,还是终究要斩断的尘缘?而他自己呢?外界恐怕早已认为他死在忘川杀局和时空乱流之中,他现在只是“毛三”,一个被远古部落所救的幸运儿。
这种“已死”之人的身份,与正在回归大帝尊位的妻子之间,横亘着何等巨大的鸿沟?
使命与私情的极致撕裂。
青铜门赋予他的使命,是守护祖地,对抗冥土侵蚀。这是他对抗冥界(转轮王、葬渊引路人)加诸其身痛苦的延伸,是他找到的新生意义。而白芷,作为鬼帝核心。这是不死不休的立场。为了使命,他必须做好与妻子兵戎相见的准备?这比杀身之痛更甚!可若因私情而犹豫、而退让,那导致的后果,可能是整个祖地的沦陷,是亿万万生灵的涂炭,更是辜负了救他、信他的远古部落!这份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毛三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他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迷茫和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力感。他猛地用手捂住胸口,那里传来的绞痛,远比魂海破碎、肉身重创更加剧烈,仿佛时空乱流再次在他体内肆虐。
“毛三哥哥!”阿雅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隼和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满脸忧色。他们看不到毛三脑海中的风暴,只能看到他突然之间仿佛遭受了无法承受的重击。
毛三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担忧的脸庞,再次落在那肃穆的青铜巨门上。这门,是希望,是使命,此刻却也像是一道冰冷的墙壁,隔开了他与那个既是妻子又是宿敌的女子,将他牢牢锁在了这比时空乱流更加混乱的宿命漩涡中心。
他看到了两条布满荆棘的路:
一条,是遵循未来幻象的轨迹,为了获取能对抗冥界、守护一切的力量,可能走上歧路,最终与记忆完全复苏、重归帝位的白芷死战,被冰封……那是一条充满痛苦与毁灭的死路。
另一条,是试图扭转命运,既要守护住该守护的一切,又要……在这几乎不可能的对立中,寻回那个作为“白芷”的她?这可能吗?与一位正在苏醒的、立场敌对的大帝谈旧情?在冥土与祖地的生死大战中,这何其渺茫!
“我……没事。” 毛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心绪,对众人挤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只是……接收到太多信息,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有些冲击。”
他不能倒下。部落收留了他,给了他新生,他不能辜负。使命选择了他,他必须承担。哪怕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烽火连天,他也必须暂时将这滔天的纠缠死死压住,撑起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不仅是“毛三”,也是被冥界迫害、流落此地的异数;白芷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正在回归的冰魄大帝,是冥土鬼帝。
未来的路,不再仅仅是对抗外部的冥土威胁,更增添了一场在他内心、在他与白芷之间、在爱、使命、记忆与身份认同之间展开的,更加凶险、更加令人心碎的战争。
他该如何面对那个既是光又是影、既熟悉又陌生的妻子?如何在那注定对立的宿命齿轮下,寻找到一丝不可能的转机?
毛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堂中古老的祖神之息和那无尽的苦涩一同吸入肺腑。
“继续探索,寻找加固此门的方法。” 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平静。他的抉择,尚未做出。但他的挣扎,已然开始。这宿命的纠缠,如同最复杂的锁,将他的心,牢牢锁在了冰与火的炼狱,与时空的夹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