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的沉重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疲惫。他看着江婉苍白如纸的脸,嘴唇动了动,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划破寂静,带着更加令人心悸的重量。
“每一次封印……”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艰难的从他的嘴唇中挤出,“都是一场战斗,婉婉。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战斗。”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戴着金属丝手套的手上,那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暗红血迹和枕头上腐朽的尘埃。“像刚才那个枕头,它只是比较弱的‘怨凶’。它的凶性,更多是依附于特定的物品上,以及谋害特定目标,影响范围有限,反抗的力量也相对……‘规矩’。但更强的凶物……”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林见深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怖的回忆。客厅里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凝固,温度骤降。昏黄的灯光不安的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阴凶级,或许只是物品本身带上了厄运,影响轻微,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的侵蚀接触者的气运,让人霉运连连,久病缠身。”
“怨凶级,就像这个枕头,开始有了明确的恶意和主动攻击性,能制造幻觉,甚至物理伤害,但它们往往执着于某个目标或区域,如同被怨念驱动的野兽,目标明确但行动尚有轨迹可循。”他像是在陈述某种冰冷的分类学。
“而厉凶级……”他微微吸了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后怕,“它们的凶性已经彻底激活,物品本身可能只是载体,核心是那凝聚在一起,疯狂的怨念或诅咒。它们能扭曲周围的环境,制造大范围无差别的恐怖幻象,甚至能操控实物进行物理攻击,力量诡异且难以预测。它们的恶意不再局限于某个目标,而是如同扩散的毒雾,接触者皆危。”
他再次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的滚动,仿佛说出这些名字本身都带着诅咒。“至于煞凶级……那是行走的灾难。它们影响的不仅仅是人,而是整个空间,甚至能短暂的撕裂现实,让那片区域彻底沦为鬼域。它们显形时的力量……足以摧毁普通人的神智和肉体。”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疲惫和一丝残留的惊悸,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说明了战斗的惨烈和危险。
“稍有不慎……”林见深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砸在江婉心上。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抬起手,那金属丝手套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指关节处有着几处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磨损痕迹。
“不仅仅是受伤。封印失败,凶物失控,或者……被它的力量彻底污染、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或者被拖入诡藏室的某个失控空间,永世沉沦……都是可能的结局。”
江婉的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解的抽泣道:“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为什么是林家?我们……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把这些东西……把这些囚徒……留给别人……”
“留给谁?”林见深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锐利中蕴含着深沉的痛苦和责任。他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伤口,眉头紧蹙,但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江婉,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让这些东西流落在外,婉婉,后果不堪设想!它们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制造更多的‘张某’,制造更多破碎的家庭,更多无法醒来的噩梦!一个怨凶级的枕头,就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惨死家中。一个厉凶级的凶物失控,可能让整条街、甚至整个社区沦为死地!煞凶……那更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他的视线越过江婉,投向老宅深处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西厢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看到了那无数被禁锢在“诡藏室”冰冷空间里的恐怖存在。
“它们是被怨念、死亡或未知力量污染的‘毒源’。林家……”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世世代代,就是处理这些‘毒源’、防止‘瘟疫’爆发的最后一道防线。这座宅子……”他环顾着这间华丽却处处透着阴森的客厅,语气复杂,“它不仅是家,更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我们守护着它,它也守护着外面那个‘正常’的世界。代价就是……我们世代与牢笼里的‘囚徒’为邻,成为它们的监守者。”
林见深的目光重新回到江婉脸上,那锐利逐渐褪去,只剩下浓重的歉意和深切的担忧。他站起身,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又在半途停住,手指微微蜷缩。
“不告诉你,婉婉……”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愧疚,“不是因为不信任。是因为……怕。怕你害怕,怕你每时每刻都活在提心吊胆里,怕你看着这宅子、看着我,看到的只有恐惧和绝望。更怕……”他艰难的说,“更怕你被卷入这些危险之中。这个秘密,知道本身……就带有风险。凶物的力量诡异莫测,它们会感知恐惧,会寻找弱点。知道诡藏室存在的人,在特定条件下,可能……更容易被它们‘注意’到,成为它们试图挣脱牢笼时的目标。”
他看着她眼中不断积聚的泪水,看着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脏像是被那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我本想……至少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拥有相对平静的生活。远离这些……来自诡物本身的冰冷和不讲道理的恶意。”
林见深靠在沙发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江婉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着丈夫伤痕累累的身躯,看着那即将被投入永恒黑暗的木匣囚笼,看着这栋既是家又是巨大华丽的囚笼。
代价,如此清晰而沉重的摆在了她的面前。危险,如同潜伏在西厢阴影中的无数双眼睛,冰冷地窥视着。而守护的责任与隐瞒的痛苦,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不仅套在了林见深的灵魂上,也在此刻,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