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风,裹挟着铁锈的腥气和熔融沙砾的焦糊味,吹过燃烧的钢铁残骸,也吹过劫后余生的三人。
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几乎是同时从巨大的震撼中惊醒,顾不得满身尘土和擦伤,踉跄着扑向上官水流跌落的地方。
“上官先生!”烈火云依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她一把扶住上官水流几乎瘫软的肩膀。
入手处,那单薄的白袍下,肌肉冰凉而微微颤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幼兽。
南荣宗象也迅速架住另一边,他动作依旧带着世家子弟的矜持,但墨蓝的眼瞳里已无半分往日的刻薄,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敬畏。“先生,您怎么样?”
上官水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豆大的冷汗浸湿了鬓角的墨绿发丝,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格外艰难,仿佛整个胸腔都在抽痛。
那双深邃的墨绿瞳孔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两人脸上。
“无……妨……”他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风吹散,“就是……有点累……”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虚弱,“你……你们可让我好找……”
“您……这鬼地方您怎么……烈火云依语气里带着后怕,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上官水流将匕首拾起放回衣袖没有说话,目光投向那两条巨藤缩回后留下的、深不见底的巨大孔洞。
洞口边缘的泥土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气,像大地被撕裂的伤口。
“世界树的根须……强行延伸至此……代价很大。”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耗费了……许多积累的‘营养’……也……抽走了不少……本就不丰沛的水源……”他墨绿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和沉重。
天岚地下的水脉,如同紧绷的弦,每一次额外的汲取,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南荣宗象闻言,心头一沉。
他想起上官先生之前关于水源岌岌可危的警告,以及那面在通道深处发现的邪旗。
这次救援,恐怕让本就不乐观的形势雪上加霜。
他扶着上官水流的手臂微微收紧,沉声道:“先生,是我二人鲁莽,陷身险地,连累先生耗费如此心力相救……此恩,南荣宗象铭记于心!”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烈火云依也赶忙道,声音少有的郑重,火红的眸子映着上官水流苍白的脸,满是真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世界树为了节省营养,根系已经收回了……”上官水流艰难地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巨大的孔洞,“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走回去……走……走这条根脉退却留下的地道……快……”
两人不敢耽搁。
烈火云依一矮身,不由分说地将上官水流背在了背上。
南荣宗象愣了一下,随即默默跟上,一手托着上官水流无力的腿弯,一手警惕地按在剑柄上,护在烈火身侧。
三人踉跄着,一头扎进了那个尚散发着泥土腥气与植物根茎清香的巨大孔洞之中。
地道入口巨大,但深入其中,景象便截然不同。
这并非人工开凿的规整通道,而是世界树根须强行破土、退却时留下的天然孔道。
洞壁凹凸不平,全是湿漉漉、松软的深褐色泥土,混杂着被撕裂的草根和破碎的岩石。
头顶不时有松动的土块“簌簌”落下,砸在三人头上、肩上,扬起呛人的灰尘。
脚下更是坑洼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植物根茎断裂后的苦涩汁液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三人状态都极差。
上官水流伏在状态稍好的烈火云依背上,墨绿的长发垂落,气息微弱,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烈火云依咬着牙,火红的头发沾满了泥灰,汗水混着尘土在脸颊上划出道道污痕,背着一个大活人在如此崎岖的地道里跋涉,饶是她体力充沛也倍感吃力。
南荣宗象跟在后面,脸色同样苍白,之前透支的剑意远未恢复,全靠意志力强撑,墨蓝的锦袍早已污秽不堪,靴子陷在泥里拔出来都费劲。
地道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单调的跋涉中再次失去了意义。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踩踏泥泞的“噗嗤”声、土块落下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上官水流压抑的咳嗽,是这漫长归途唯一的伴奏。
“冰……南荣……”烈火云依喘着粗气,声音在狭窄的地道里回荡,“你……身上还有水和干粮吧……”
南荣宗象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最后两块硬邦邦的压缩干粮,还有一个扁扁的皮质水囊,晃了晃,里面水也不多了。
看来自己昏迷的时候烈火云依拿过自己的水壶,八成都喂给自己了,怪不得自己还没有脱水……
“省着点。”他哑声道,掰开一块干粮,一半递给背上的上官水流,一半递给烈火云依。自己也艰难地嚼着那如同木屑般的食物,就着水壶里仅剩的一小部分水咽下去。
饥饿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们。
但谁也没有抱怨。
烈火云依背着上官,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
南荣宗象跟在后面,时不时伸手托一把上官下滑的身体,或是用剑鞘拨开前方偶尔垂落的、湿漉漉的须根……
黑暗中,两人配合竟比平日斗嘴时要默契得多。
一次烈火脚下打滑,南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稳住了两人身形。
烈火只低低说了声“谢了”,南荣也只是“嗯”了一声,便又沉默前行。
那点微妙的尴尬和别扭,在共同的疲惫和求生欲面前,似乎被暂时搁置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或者更长?干粮和水早已耗尽。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脚都像是与大地拔河。
喉咙干得冒烟,连喘息都带着灼痛。就在那疲惫几乎要将最后一丝意志压垮时——
前方!
不再是永恒的黑暗!
一点极其微弱的、灰蓝色的天光,如同溺水者望见的水面浮光,出现在地道尽头!
“出口!”烈火云依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
最后一段路,三人几乎是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扑向那光亮!
当终于一脚踏出那幽深的地道口,重新呼吸到带着草木清冷气息的空气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眼前,正是封人山的山脚!
晨曦微露,青蓝的天幕下,淡金色的剑网符文如同温柔的溪流缓缓流淌。
山间弥漫的诡异紫雾早已消散无踪,露出原本苍翠的林木轮廓,虽然依旧阴森,却少了那份令人心悸的邪气。
空气中残留的爆炸硝烟和血腥味也被山风冲淡了许多。
三人站在晨光熹微的山脚下,狼狈不堪,满身泥污,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难民。但活着,真切地感受到了天岚剑网下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上官水流被轻轻放下,靠在一块冰冷的山石上,微微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清明了些。
他望着那山顶,似乎能穿透层林望到什么,又看了看脚下那个幽深的地道口。
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对着地道口的方向,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勾。
“窸窸窣窣……”
一根细小的、如同碧玉雕琢般的墨绿藤蔓,无声无息地从旁边的泥土中钻出,如同灵活的翠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地道深处。
片刻之后。
地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闷雷滚过地底的隆隆声。
紧接着,地道口周围的泥土如同有了生命般,开始缓缓蠕动、合拢!
烟尘弥漫中,那个通往地狱的入口,迅速被新生的泥土和植物根系填满、覆盖,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与其他山脚无异的、覆盖着苔藓的坡地。
上官水流收回手,墨绿的眸子映着初升的、穿过剑网的熹微晨光,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山石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生命的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