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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刚过正午,洛城城郊的风就带了些凉意。许言年踩着田埂往城门走,青布衫下摆沾了层薄土,背后双剑被粗布裹得严实,只露出两道细长的轮廓,在风里轻轻晃。他原想先找家客栈歇脚,再问问许老爷当年提过的洛城木匠铺,可还没走到吊桥边,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

“董贼的兵来了!楚城方向来的!”

喊声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原本在城门口摆摊的货郎、挑着担子的农夫瞬间乱了套。有人慌不择路往城里挤,有人抱着包袱往田埂深处躲,还有个老妇抱着筐鸡蛋蹲在路边哭,鸡蛋滚了一地,被奔逃的人踩得稀烂。

许言年下意识按住背后的剑鞘。指尖刚碰到粗布,就想起天道的嘱咐——“别用界瞳的力”。他如今耳力眼力都和凡人无异,只能看见东边官道上尘烟滚滚,隐约有甲胄反光,马蹄声“嗒嗒”响,越来越近。

【主人,这伙人气息杂乱,杀气很重。】守序的声音在掌心轻颤,蓝剑在鞘里微微发热,却没溢出半分灵气。

【管他重不重,敢扰主人找木匠铺,劈了便是!】破界在另一柄剑鞘里低哼,金红剑身在粗布下轻震,带着股躁意。

许言年没作声,往路边退了退,让过奔逃的人群。他看见城楼上突然竖起了“顾”字旗,守城士兵搬起滚木礌石,动作虽快,却带着几分紧张——显然这伙人来得比预想中急。

就在这时,西边的土路上扬起另一道烟尘,比官道上的更齐整。奔逃的百姓看见那道烟尘,竟停了脚,有人抹着汗喊:“是女帝陛下的兵!女帝亲来了!”

许言年抬眼望去。烟尘里先奔出一队骑兵,玄甲银枪,马蹄踏过麦田边的土路,竟没踩坏半株麦禾。骑兵分作两列,中间让出条道,一匹乌骓马踏着烟尘而来。马上人身披亮银甲,甲片上沾着些泥点,显然是刚从别处赶来,可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握着柄长戟,戟尖斜指地面,压得周围的风都静了些。

是个年轻女子。眉眼锐利如刀,却没半分骄矜,下颌线绷得紧,显然也在急着应对眼前的乱局。许言年想起玄真道长提过的东陵女帝顾子月——十七岁接掌皇位,硬抗了董烈三次南侵的那位。

顾子月勒马立在土坡上,目光先扫过奔逃的百姓,对身后骑兵道:“韩将军,带三百人护百姓入城,其余人随我列阵!”

“是!”身后立刻有个穿玄甲的青年应声,声音亮得像撞钟。他拨转马头要走,目光却落在了许言年身上,眉头微蹙——这人背着双剑,站在路边不动,不像是逃难的,也不像是当兵的。

顾子月也注意到了他。她策马走过来,乌骓马在许言年面前停住,马蹄踏起的泥点溅在他鞋边。“你是谁?”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沉压,“城门口危险,快入城。”

许言年拱手道:“在下许言年,路过洛城,恰逢兵事。”他没提白岳山,也没说灵河,只作寻常旅人。

顾子月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剑上:“剑修?”

许言年摇头:“只是个普通剑客。”

“也对。”顾子月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官道上越来越近的尘烟,语气松了些,“自从界瞳之主灭了青丘妖僧,四域的剑修、魔、妖都收敛了许多。”她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他,“董烈的人快到了,你若想入城避祸,现在走还来得及。”

许言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官道。尘烟里已能看见红旗——是董烈的“董”字旗。他想起许老爷说的“乱世里,总得有人护着炊烟”,喉头动了动,朗声道:“大丈夫投身乱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避祸算什么事?”

顾子月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丝讶异,随即笑了。那笑冲淡了她眉宇间的锐利,竟带出些少年气:“好个‘立不世之功’。”她转头对刚才应声的青年喊,“韩小温!”

青年立刻策马过来,勒马立在顾子月身侧,抱拳问道:“女帝陛下?”他看着二十出头,眉眼周正,甲胄上别着块青铜令牌,刻着“左将军”三个字。

“试试他。”顾子月抬下巴指了指许言年,“看看他这‘三尺剑’,能不能立住脚。”

韩小温愣了愣,随即翻身下马,对许言年拱手:“末将韩小温,忝为女帝左将军。许兄,请。”他解下腰间佩剑,是柄寻常铁剑,剑身宽厚,沾着些旧痕,显然是上过战场的。

许言年点头,解下背后的蓝剑。粗布解开时,淡蓝剑鞘上的云纹在秋阳下闪了闪——【主人慢着,只凭剑招,别露痕迹。】守序的声音在掌心轻响,剑身在他掌心轻颤,像有股温凉的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却没溢出半分灵气。

他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剑身出鞘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只“噌”地一声轻吟,像秋风吹过玉簪。剑刃是淡蓝色的,透着层极薄的光,却不刺眼,看着比寻常铁剑更亮些,终究还是凡铁的模样。

“许兄小心。”韩小温摆开架势,剑尖斜指地面——是战场实战的起手式,不花哨,却稳得很。

周围的士兵都停了动作,远远看着。顾子月勒马立在土坡上,抱着臂,目光落在两人手上。【这小子剑法扎实,是战场练出来的路数,主人别被他的蛮力唬住。】破界在剑鞘里嘟囔,金红剑身轻震,似在给许言年递气。

【韩将军的剑沉,招招求稳,破绽在右肋。】守序的声音紧随其后,蓝剑贴着许言年的掌心,隐约勾勒出韩小温的招式轨迹。

许言年没动,等韩小温先攻。他如今没了灵力,只能靠眼力和双剑的引导,得见招拆招。

韩小温果然没犹豫,脚下一踏,身形往前冲,铁剑带着风声劈过来,直取许言年肩头。这一剑又快又沉,是战场杀敌的路数,讲究一击制敌。

许言年手腕轻转,蓝剑斜挑,剑尖精准地撞在韩小温的剑脊上。只听“叮”一声脆响,韩小温只觉一股巧劲涌来,剑势竟被卸开了大半。他顺势手腕一翻,铁剑变劈为扫,往许言年腰侧划去——这是战场常用的变招,专防对手卸力后反击。

第二招更快。许言年脚下后撤半步,同时蓝剑回带,剑身贴着韩小温的铁剑滑过。【左三指,他要变招刺小腹。】守序的声音在掌心极轻地响。他下意识调整手指在剑柄上的位置,蓝剑突然变向,剑尖点向韩小温握剑的手腕。

这一下太突然,韩小温不及细想,猛地收手撤剑。他退了半步,看着许言年,眼里已没了初时的随意,多了些凝重:“许兄好剑法。”

话音未落,他再次欺近,铁剑舞得像团风,招招都往许言年要害去——不是切磋的架势,是真把他当敌人在搏杀。许言年却不慌,蓝剑在他手里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时而轻挑,时而回带,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铁剑。

他没主动进攻,只跟着韩小温的节奏走,可每一次碰撞,韩小温都觉得手臂发麻——不是许言年的力气大,是蓝剑撞过来的角度太刁钻,总打在他剑最吃不住力的地方。

第三回合,韩小温猛地一声低喝,铁剑竖劈而下,这一剑用了十成力,风声都劈得尖锐。许言年不退反进,脚下往前踏了半步,蓝剑突然抬起,剑尖对着铁剑的剑身,不是撞,是“搭”。

就在两剑相触的瞬间,许言年手腕轻轻一旋。【顺着剑脊走,他这剑有旧伤。】守序的声音刚落,蓝剑像条泥鳅似的顺着铁剑滑上,剑尖在铁剑剑身“噌”地一划——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韩小温的铁剑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半截剑刃飞出去,插在不远处的麦田里,颤了颤。

周围瞬间静了。士兵们都瞪着眼,连顾子月也微微直了直身子。韩小温握着半截剑柄,愣在原地,看了看断剑,又看了看许言年手里的蓝剑,满脸愕然:“这……”他的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却也是百炼精铁,跟着他在战场上劈过敌兵的甲胄,怎么会被轻轻一划就断了?

许言年收了剑,拱手道:“韩将军承让,是在下侥幸。”他知道,不是他的本事,是守序——蓝剑虽被封印了灵力,却仍是“敕”剑所化,斩凡铁本就易如反掌,刚才那一瞬,守序只是顺着他的剑招,用了最巧的力道,没显半点灵气,却足够了。

顾子月从马上下来,走到许言年面前,目光落在蓝剑上,又抬眼看向他:“你的剑……”

“家传的旧剑,运气好,还算锋利。”许言年适时打断,没给她细问的机会。

顾子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这次笑得真切,眼里的锐利都化作了暖意:“好一个‘侥幸’。”她转头对韩小温道,“韩将军,带许先生去营里换身甲胄,编入你的亲卫队。”

“是!”韩小温立刻应声,把半截剑柄扔在地上,对许言年拱手,语气里多了几分敬佩,“许先生剑法高明,末将佩服!请随我来!”

许言年跟着韩小温往军营走,背后传来顾子月的声音:“许先生,等退了董贼的兵,我再跟你好好聊聊‘立不世之功’。”

他回头看了一眼,顾子月正策马往官道方向去,银甲在秋阳下亮得耀眼,身后的骑兵跟着她,队列齐整,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没了刚才的慌乱,只剩沉稳。

【这女帝倒是个明白人,比昆仑虚那些老古板顺眼。】破界在剑鞘里哼道。

【她身上有顾苍当年的影子,难怪能撑住东陵。】守序轻声应和,【主人,刚才断剑时没露破绽,只是韩将军怕是会记挂这剑的来历。】

许言年没作声,跟着韩小温走进临时扎起的军营。营里的士兵正忙着搬箭支、擦甲胄,没人因为刚才的比试喧哗,只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韩小温边走边跟他说:“董烈这次带了五千人,说是借道,其实就是想趁机占了洛城的粮仓。女帝陛下早就料到了,咱们在城外设了三道防线,就等他们来呢。”

许言年点点头,看着营里忙碌的士兵——有的才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在认真地给箭杆缠布条;有的老兵在教新兵怎么握枪,声音沙哑却耐心。这些人都没有灵力,没有神通,只凭着一身筋骨和手里的兵器,要去挡千军万马。

他忽然想起天道的话:“看看市井里的人怎么靠双手过活。”原来这就是人间的“守”——不是靠“敕”力定序,不是靠“镇”力压乱,是靠这些凡人,用血肉之躯,一点点把乱世往稳里撑。

韩小温带他到营帐前,递给他一套玄甲:“许先生先换上,甲胄虽沉,挡箭还是管用的。等会儿开战,你跟在我身边,别冲太前。”

许言年接过甲胄,甲片冰凉,却沉甸甸的,压在肩上,竟比之前穿的云锦袍更让他觉得踏实。他低头系甲带时,指尖碰到领口的碎玉——是许夫人缝在青布衫上的长命锁残片。

就在这时,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尖锐得像要划破天空。韩小温脸色一变:“来了!许先生,跟我来!”

许言年跟着他往阵前跑。刚跑出营帐,就看见官道上的尘烟已近在眼前,董烈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像潮水似的涌过来。为首的是个骑着黑马的壮汉,满脸络腮胡,手里挥着柄大刀,正是董烈。

“顾子月!你个黄毛丫头,识相的就开城门投降!”董烈的吼声隔着风传过来,粗嘎得像破锣,“不然老子踏平洛城,把你那点家底全抢了!”

城楼上,顾子月冷笑一声,挽起长戟:“董贼,当年先帝饶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今日我便替先帝清理门户!”

“放箭!”韩小温一声令下,阵前的弓箭手齐步上前,拉弓搭箭,“咻咻”声不绝于耳。箭矢像雨点似的射向董烈的军队,前排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阵型顿时乱了些。

董烈却毫不在意,挥着大刀喊:“冲!拿下洛城,每人赏十两银子!”他身后的士兵像疯了似的往前冲,踩着同伴的尸体,很快就冲到了阵前。

“拔刀!”韩小温拔出新取来的剑,率先冲了上去。许言年紧随其后,蓝剑在他手中轻颤,守序的声音在掌心低响:【主人,注意左侧,有个刀手要偷袭。】

他顺着守序的指引转头,只见一个董军士兵举着刀劈过来,刀风带着腥味。许言年手腕一翻,蓝剑横挡,同时脚下一绊——那士兵重心不稳,往前扑去,他顺势一剑刺出,剑尖刺穿了对方的甲胄缝隙,士兵闷哼一声倒地。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间杀人。心口微微发紧,却没犹豫——他若不杀对方,倒下的就是身边的韩小温,是营里那些还在擦箭杆的少年。

【主人,别分心。乱世容不得手软。】守序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就是!这伙杂碎抢粮屠城时可没手软,主人尽管杀!】破界的声音带着股狠劲,金红剑身在粗布下发烫。

许言年深吸一口气,握紧蓝剑,再次冲入敌阵。他的剑法不似韩小温那般刚猛,却异常精准,每一剑都刺在对方的要害或破绽处,往往一两招就能放倒一个敌人。有时遇到围攻,他脚下步法变幻,像在刀尖上跳舞,总能轻巧地避开刀锋,再反手一剑反击。

韩小温在一旁看得心惊——他原以为许言年只是剑法巧,没想到实战竟也这么厉害。这哪里是“普通剑客”,怕是比营里最厉害的斥候还要强几分。

董烈很快也注意到了许言年。他见这陌生的年轻人杀了自己不少手下,怒喝一声,策马冲过来,大刀带着风声劈向许言年:“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挡老子的路!”

许言年抬头,见大刀已近在眼前。他不敢硬接,脚下往后急退,同时蓝剑斜挑,剑尖点向董烈的手腕。董烈没想到他退得这么快,还能反击,连忙收刀格挡。“叮”的一声,蓝剑与大刀相撞,许言年只觉手臂发麻——这董烈的力气竟比韩小温大了数倍。

【他刀沉但慢,等他劈空的瞬间反击。】守序的声音在掌心急促响起。

【砍他马腿!让这黑炭摔个狗吃屎!】破界急吼。

“有点意思!”董烈狞笑一声,再次挥刀砍来。这次他刀势更猛,刀风几乎要把许言年笼罩。许言年只能不断闪避,寻找反击的机会。他发现董烈的刀法虽猛,却不够灵活,每次劈砍后都有片刻的破绽。

就在董烈第三次挥刀时,许言年突然不退反进,侧身躲过刀风,同时蓝剑直刺董烈的肋下。董烈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剑尖已近在咫尺。他猛地往后一仰,险险避开,却被蓝剑划破了甲胄,留下一道血痕。

“好小子!”董烈又惊又怒,正要再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顾子月带着骑兵从侧翼包抄过来,董军的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

“撤!”董烈知道再打下去讨不到好,咬着牙喊了一声,拨转马头就往后退。他身后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溃逃。

“追!”顾子月勒马喊道,却没追太远——她知道穷寇莫追,况且还得守着洛城,不能把兵力散得太开。

战斗很快结束了。夕阳西下,把战场染成了血色。士兵们忙着清理尸体、救治伤员,韩小温走到许言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先生,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缠住董烈,咱们未必能这么快击退他们。”

许言年收了剑,剑身上沾着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红。他摇了摇头:“是女帝陛下指挥得好。”

顾子月这时也走了过来,甲胄上沾着些血污,却更显英气。她看着许言年,眼里满是欣赏:“许先生,你今日立了大功。我之前说让你编入亲卫队,是委屈你了。”她顿了顿,认真地说,“你要不从将军做起?我封你为偏将军,领五百亲兵,如何?”

许言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蓝剑,剑身上的血痕正被风慢慢吹干。【主人别答应!从小兵做起才有意思!】破界急道。

【女帝是好意,五百亲兵刚好方便观察军情。】守序轻声劝。

他抬眼看向顾子月,拱手道:“多谢女帝陛下厚爱。只是在下初来乍到,寸功未立,不敢领此重任。还是从普通士兵做起吧,等熟悉了军营,再谈其他不迟。”

顾子月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倒是谦虚。也好,就依你。”她转头对韩小温道,“韩将军,你多照看些许先生。”

“是!”韩小温应声,看向许言年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重——有功不傲,这等心性,难怪剑法如此出众。

许言年跟着韩小温往营帐走,身后是洛城的灯火渐起,远处麦田在暮色里泛着金浪。他摸了摸背后的双剑,粗布下,两柄剑都安静了许多。

【主人,真要当小兵啊?】破界嘟囔。

许言年没应声,只望着远处的炊烟。他想起许老爷说的“东陵的秋麦像金子”,原来这金子般的麦田下,藏着这么多凡人的血与汗。

或许天道让他来东陵,就是要他看看这些——没有“敕”与“镇”,凡人是如何用一把普通的剑,守住这人间的烟火。

夜风渐起,吹得营旗猎猎作响。许言年握紧了腰间的蓝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董烈退了,司马长风还在北境虎视眈眈,这东陵的乱局,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这柄“普通”的剑,往后要斩的,恐怕不只是敌人的刀,还有这乱世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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