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把橘子糖核揣进贴身的布兜时,指腹蹭到了青瑶刚才抹的猪油,黏糊糊的,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青瑶正蹲在鸡窝前捡鸡蛋,芦花鸡扑腾着翅膀啄她的裤脚,她笑着扬了把玉米粒,金黄的颗粒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星星。
“快来看!”她举着个双黄蛋转身,冻得发红的鼻尖沾着点稻草屑,“今天肯定有好事!”
墨尘跑过去时,差点被门槛绊个趔趄。他接过鸡蛋,掌心的温度让蛋壳上的白霜慢慢化成小水珠,“给你煮荷包蛋吃。”他说着往灶房走,耳朵尖还红着——刚才青瑶转身时,辫子扫过他的手背,像条小尾巴,痒得他心尖发颤。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青瑶扒着门框看他搅鸡蛋,忽然说:“后山的积雪化了些,下午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头茬荠菜。”
墨尘的锅铲顿了顿,蛋黄液在锅里凝成金灿灿的圆,“你脚腕刚好,别跑太快。”他记得上次她为了采野莓摔在雪地里,疼得直掉眼泪,却咬着牙说“不疼”,最后还是他背着她一瘸一拐回的家。
“知道啦。”青瑶踢着地上的柴火棍,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李婶来说,镇上的货郎要来了,要不要换点东西?”
墨尘把荷包蛋盛进粗瓷碗,撒上把红糖:“你想要啥?我把那筐红薯扛去换。”去年秋天挖的红薯甜得流蜜,他特意选了最大的装了满满一筐,本想留着给青瑶当零嘴。
“我想要个新头绳。”青瑶的声音低下去,手指绞着围裙带子,“就像二丫那个,红绸子的。”
墨尘抬头时,正看见她耳后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像刚剥壳的春笋。他赶紧低下头,往碗里又加了勺红糖,“换!肯定给你换到最亮的那种。”
吃过早饭,两人往后山走。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滴,在石阶上凿出小小的冰锥,像串透明的珠子。青瑶踩着墨尘的脚印往前走,忽然停在棵老槐树下,指着树干说:“你看!”
树皮上有个浅浅的刻痕,是去年春天两人比赛爬树时留下的,墨尘刻的歪歪扭扭的“尘”字旁边,青瑶画的小花朵被雨水泡得发涨,却依旧能看出花瓣的弧度。“当时你还说我画得像毛毛虫。”青瑶跺了跺脚下的雪,积雪溅起,落在墨尘的棉鞋上。
“哪有!”墨尘赶紧辩解,却在看见刻痕旁新冒的嫩芽时住了嘴——不知啥时候,树皮下竟钻出点鹅黄色的芽苞,像裹着层嫩绒,“你看,它要发芽了。”
青瑶凑近了看,呼吸落在树皮上,凝成白蒙蒙的雾气。“春天是不是要来了?”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嗯,”墨尘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给。”是颗用红绳系着的橘子糖核,正是昨天掉在灶台上的那颗。
青瑶捏着糖核,绳子勒得手指有点痒。“你咋还带着?”
“你说要开春种的。”墨尘挠挠头,“我想着先系起来,免得弄丢了。”他说着往远处看,忽然眼睛一亮,“那边有荠菜!”
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去,棉鞋踩在化了一半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墨尘赶紧跟上,看见她蹲在一丛绿油油的荠菜前,手指轻轻扒开雪,露出下面肥嫩的叶片。“好多啊!”她回头朝他笑,阳光落在她脸上,把睫毛上的小水珠照得亮晶晶的。
墨尘忽然觉得,这比镇上货郎的红绸头绳好看多了。他蹲下来帮她摘荠菜,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又在对视时笑出声。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点泥土的腥气,混着雪融化的清冽,墨尘深吸一口气,偷偷把青瑶刚才掉落的一根头发捡起来,小心地夹进怀里的布兜——那里还藏着给她换头绳的红薯干,是他昨晚烤了半宿的,甜得能拉出丝。
“够了够了,回去包饺子吃。”青瑶把荠菜塞进竹篮,忽然发现墨尘在发呆,“想啥呢?”
“在想,”墨尘看着她篮子里冒尖的荠菜,又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耳朵,“货郎来了,再给你换副耳罩吧,兔毛的那种。”
青瑶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就往回走,辫子甩得老高:“不要!谁要兔毛的!”
墨尘在后面笑着追,竹篮里的荠菜颠得厉害,绿色的叶片蹭着雪,像撒了一路的春天。他看见青瑶的脚印歪歪扭扭,像条小蛇,就故意踩着她的脚印走,一步一步,把那些浅浅的坑踩得更深些——这样,就算春天来了雪化了,他也能记得她今天跑过的路。
快到村口时,青瑶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那颗糖核,往雪地里一埋,又用石头压上。“先在这儿种着,等暖和了再移到院子里。”她拍了拍手上的雪,眼睛弯成了月牙。
墨尘看着那个小小的石堆,忽然觉得,今年的春天肯定来得特别早。风里好像已经有了甜甜的味道,像他藏在布兜里的红薯干,又像青瑶刚才笑起来时,嘴角边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