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漫过河面。青瑶把晒干的川贝母种子装进小布袋,系在竹筏的栏杆上,风一吹,布袋上绣的药草图案轻轻晃动,像在跟水里的月影打招呼。墨尘正往竹筏的缝隙里塞桐油布,指尖沾着的桐油在夕阳下泛着琥珀光——这是老郎中教的法子,说涂了桐油的竹器能顶得住三年风雨。
“李伯说,川贝要在霜降前种下,”青瑶摸了摸布袋,“咱们得赶在秋收后去后山找块背阴的坡地。”她低头时,发梢扫过栏杆上刻着的“瑶”字,那字被墨尘用细砂纸磨得光滑,指尖划过像触到温凉的玉。
墨尘直起身,手里还攥着浸了桐油的棉布,闻言往远处的山影看了看:“后山西坡就挺好,上次挖紫菀时见过,土是黑的,还长着不少蕨类,准保湿润。”他忽然笑了,往青瑶手里塞了个东西,“给你的。”
是块磨得发亮的竹牌,上面用烧红的细铁丝烫了朵小小的川贝花,边缘还刻着圈细密的花纹。“上次修栏杆时顺道做的,”他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李伯说,带点草木气的物件能安神。”
青瑶捏着竹牌,指腹摩挲着烫痕,温度像是还留在上面。竹牌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桐油,混着淡淡的药香,闻着竟真的让人心里踏实。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格里翻出个小竹盒,打开时里面飘出阵蜜香——是用柱子带的槐花蜜腌的川贝,琥珀色的蜜里泡着切片的药材,像块凝着光的冻。
“上次你总咳嗽,李伯说这个泡水喝管用。”她把竹盒递过去,墨尘刚要接,却被她按住手,“得等凉透了才能喝,现在喝会闹肚子。”
墨尘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桐油的清苦气:“知道了,听你的。”晚风顺着他的动作溜过来,吹得竹筏上的芦苇棚沙沙响,挂在棚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是在笑他们。
远处的村子亮起了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星子。柱子娘站在码头挥手,手里的灯笼晃出圈暖黄的光。“慢走啊——”她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点哑,却裹着暖意,“下次来带你们尝新收的小米!”
墨尘挥了挥手,撑起竹篙往河心去。竹筏破开水面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水里的月亮。青瑶把竹牌系在腰间,忽然发现竹筏经过的地方,水面浮着层细碎的光——是白天晒在筏子上的川贝种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几粒,正随着水波轻轻晃。
“你看,”她指着水面,“它们好像在跟着咱们走。”
墨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忽然把竹篙往水里一插,竹筏慢悠悠地打着转:“那咱们就多漂会儿,让它们跟得近些。”他从储物格里翻出竹编的小灯,点上蜡烛罩上灯罩,暖黄的光立刻在水面铺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块儿。
青瑶打开装芝麻饼的油纸包,饼香混着蜜渍川贝的甜,在晚风里漫开来。她递了块给墨尘,看着他咬下去时,忽然说:“等川贝发芽了,咱们在竹筏上搭个小棚子吧?就用芦苇编顶,再种点爬藤的植物,下雨时听着雨声肯定舒服。”
“好啊,”墨尘含着饼含糊道,“再在棚子底下挂个吊床,冬天晒太阳,夏天看星星。”他忽然凑近,用指尖蹭了蹭青瑶的嘴角,“沾着芝麻呢。”
青瑶愣了愣,脸颊腾地热起来,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带着桐油的滑腻,还有竹器的糙感,握得不算紧,却让人挣不开。“别动,”他低头,声音压得很低,像浸了蜜的川贝,“让我看看。”
灯笼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两汪水,映着她的影子。青瑶忽然想起老郎中说的“草木皆有灵”,或许竹筏也有灵吧,不然怎么会在这时轻轻晃了晃,让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
水面的种子还在跟着,像群跟着灯笼的萤火虫。青瑶望着它们,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川贝长得慢,却会在不经意间扎下根——比如竹牌上的烫痕,比如栏杆上的刻字,比如此刻交握的手,还有这载着月光的竹筏,正往岁月深处漂去。
远处的铜铃声越来越远,竹筏破开的涟漪里,月亮碎了又圆,像块总也捏不碎的玉。墨尘松开手时,青瑶的手腕上留下圈浅红的印子,她摸着那印子笑了,把腌川贝的竹盒往他怀里塞:“凉透了,快喝吧。”
墨尘仰头喝了口,蜜香混着药苦漫开来,却一点不觉得涩。他看着青瑶被灯笼映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竹筏载着的不只是两个人、几包种子,还有些更沉的东西——是李伯的药书,是柱子娘的灯笼,是紫菀扎根的石缝,是所有藏在烟火里的暖。
芦苇棚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却像在唱:日子慢些,再慢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