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坡的风带着竹腥气,漫过膝盖的新竹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林澈挥着柴刀砍向最粗的那根,竹身“咔嚓”裂开,青碧的竹汁顺着刀刃往下淌,滴在他布鞋上,洇出深绿的印子。
“这根够韧,”他把竹身往石上一磕,外层的青皮簌簌往下掉,“青瑶要的小格子篮,就得用这种三年生的竹。”
青瑶蹲在旁边捡掉落的竹枝,指尖捏着片刚剥下的竹膜,透亮得能看见天上的云。“林澈哥,竹篾真能编出带锁的格子吗?我想把糖纸和药草分开锁起来。”
“你当编竹器是打铁啊?”林澈笑着削去竹节,刀刃划过竹身的声音像在唱歌,“不过能给你编个暗格,不细看发现不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墨尘藏银钱的木盒,不是你上次翻半天没找着吗?”
墨尘正在不远处劈竹条,闻言回头瞪了眼:“再提那木盒,今晚就让你啃生红薯。”他手里的竹条被劈成均匀的三股,动作利落得像在拆信件,“青瑶要的暗格别太大,不然竹篮撑不住,装半篮栗子就得散架。”
青瑶把竹膜夹进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又去看墨尘劈竹。他总把竹条劈得比别人细,指尖缠着的布条被竹屑染成了绿,却半点不影响动作,三两下就把一根竹条劈成了发丝般的篾丝。“墨尘哥,你的手真巧,比镇上编竹器的李婶还巧。”
墨尘耳根微红,手里的篾丝差点劈歪:“少拍马屁,赶紧把竹枝捆好,等会儿要下雨。”话刚说完,天上果然滚过一声雷,青瑶慌忙把散落的竹枝往一起拢,竹尖戳了手心,疼得她“嘶”了一声。
“笨手笨脚的。”墨尘走过来,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掌心被戳出个小红点。他往兜里摸了摸,掏出颗油纸包着的薄荷糖,塞进她嘴里,“含着,能忘了疼。”薄荷的凉劲直冲脑门,青瑶含着糖,看他弯腰帮自己捆竹枝,发梢垂下来,扫过竹枝上的绒毛,引得竹枝轻轻晃。
林澈已经把粗竹砍了一小捆,正坐在石头上削篾,他削的篾片宽些,适合做篮身。“墨尘,你劈的细篾留二十根,我要编篮底的花纹。”他忽然往山下看,“好像有人上来了。”
山路上果然走来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肩上扛着个旧竹篓,是镇上的竹器贩子王二。“林澈兄弟,青竹坡的竹就是好,我在山下就闻着竹香了。”王二把竹篓往地上一放,篓里装着几个编坏的竹篮,“帮我修修?给你换两斤糙米。”
林澈瞥了眼篓里的篮子,最上面那个底都塌了:“你这是拿柴火来换米?”嘴上嫌弃,却还是接过来看,“这篾太嫩,难怪不经用。青瑶,把我刚才削的宽篾递过来。”
青瑶递过篾片,看着王二蹲在地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王二哥,镇上的糖画摊还在吗?我上次编的小竹鱼,换了只糖老虎,这次想换只糖凤凰。”
“在呢,”王二吐了口烟,“不过那糖画张师傅要走了,说要去县城开铺子。你要换得抓紧,他说最喜欢你编的小玩意,给的糖总比别人大一圈。”
墨尘不知何时劈完了细篾,正往竹篮骨架上缠,闻言道:“编个大点的竹凤凰送他,换幅糖画模具回来。”青瑶眼睛一亮:“能自己做糖画了?”
“笨,”墨尘敲了下她的额头,“让林澈刻木模,比糖画师傅的还像。”
林澈已经修好了两个竹篮,正用多余的篾丝编小竹虫,动作飞快,转眼就编出只张着螯的竹蝎子。“模具容易,不过得等雨停了去后山找黄杨木。”他把竹蝎子丢给青瑶,“拿着玩,别总往嘴里塞,扎着。”
雨点子突然砸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在竹叶上,噼啪作响。几人慌忙把竹篾往树下搬,王二也帮着收拾,嘴里念叨:“这雨来得邪乎,怕是要下一夜。”
躲进附近的山神庙时,青瑶才发现墨尘的后背湿了大半,他刚才只顾着把竹篾往她怀里塞,自己倒淋了个正着。“你看你!”她把薄荷糖纸往兜里一塞,扯下脖子上的干帕子要给他擦,墨尘却偏头躲开:“没事。”手却把她往神龛边推了推,“那边干燥,别坐地上。”
林澈生起堆火,竹篾在火边烤出清香,王二掏出带来的酒壶,给林澈倒了点,又给墨尘递过去,被墨尘摆手拒绝了。“他呀,喝了酒手抖,劈不了细篾。”林澈笑着解释,火光在他脸上跳,“上次喝了半盏,给青瑶编的竹蜻蜓歪得像只蛾子。”
“哪有!”青瑶急着辩解,手却不自觉摸向腰间——那只歪竹蜻蜓被她用红绳系着,天天挂在裤带上。
雨越下越大,敲得庙顶的瓦片咚咚响。墨尘借着火光劈剩下的竹篾,林澈靠在神龛边喝酒,王二在讲镇上的新鲜事:“李婶的儿子从县城回来了,带了台会转的风扇,吹出来的风比蒲扇凉多了,就是费电,一晚要耗半度。”
青瑶没听过风扇,眼睛瞪得溜圆,墨尘低头劈着篾,忽然说:“等编完这筐竹器卖了钱,也给你买一台。”
“真的?”
“骗你是小狗。”他把劈好的细篾码整齐,火光在篾丝上流动,像镀了层金。青瑶看着那些细如发丝的篾丝,突然觉得,这雨下得真好,把他们困在山神庙里,有火,有竹香,有说不完的话,还有个藏在细篾里的承诺。
王二打着哈欠往神像后挪,说要眯一会儿。林澈也靠在神龛上闭了眼,火光照得他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墨尘还在劈篾,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青瑶数着他指尖的竹屑,数着数着,眼皮越来越沉,往他身边靠了靠,闻着竹香和淡淡的烟火气,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她提着新竹篮,里面装着糖凤凰,风扇转着,吹得竹篮上的暗格轻轻晃,像在跟她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