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青瑶已经踩着露水往后山走。布老虎被她拆开缝线,里头的棉絮掏出来晒在石阶上,腾出的空布壳塞了半袋刚采的野薄荷——墨尘说这东西揉碎了塞在衣襟里,能防蛇虫。她的布鞋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着几道浅痕,是刚才拨开荆棘时被勾的。
“这边!”墨尘的声音从坡上传下来,带着草木的潮气。他手里举着根树枝,正往这边招手,裤腿上沾着片暗绿的苔藓,“发现片榛蘑窝,够炖两锅汤了。”
青瑶攀着石缝爬上去,果然见腐木根下藏着圈嫩黄的菌子,伞盖还沾着水珠,像撒了把碎星星。“小心点,旁边有蛇蜕。”墨尘伸手扶她一把,指尖触到她手腕上的红痕——是昨天套圈时被竹圈勒的。他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药膏抹在她伤口上,“这是我娘配的,治划伤最灵。”
药膏带着股清凉的薄荷味,青瑶低头时,看见他领口别着片槲寄生叶子,边缘还在滴水。“摘这个做什么?”她笑着拨了下那叶子,“又不是圣诞节。”
“李伯说这叶子压在枕头下能安神。”墨尘的耳尖有点红,“昨儿祭典结束,看见老槐树上挂了不少,就摘了片。”他忽然蹲下身,指着菌子旁的泥土,“你看这脚印。”
泥土上印着串小巧的蹄印,比松鼠的大些,趾尖带着弯钩的痕迹。青瑶立刻想起李伯说过的“山猫记”——这后山确实有只瘸腿的山猫,前几年被猎人打伤了右后肢,总在清晨出来觅食。“它也在找菌子?”她轻声问,怕惊了这隐形的邻居。
“或许是吧。”墨尘用树枝轻轻拨开菌子周围的落叶,“留一半给它,剩下的够咱们吃了。”他采菌子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伞柄转半圈,连带菌丝一起拔起,没碰掉一点泥土。青瑶学着他的样子采了几朵,忽然听见身后有窸窣声,回头见只灰影窜过灌木丛,尾尖扫过片蕨类植物,露出的右后肢明显短了一截。
“跑了。”墨尘直起身,把采好的菌子放进竹篮,“下山吧,再晚集市该散了,你不是想买新的绣线?”
青瑶应着,目光却追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昨夜祭典的锣鼓声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山间只有鸟鸣和两人的脚步声,倒比戏台上的傩舞更让人踏实。走到半山腰时,她忽然停住脚,指着块凸出来的岩石:“你看那上面。”
岩石上覆着层新鲜的苔藓,被人用手指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安”字,笔画里还凝着露水。青瑶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湿意:“像是新刻的,会是谁?”
“或许是哑叔。”墨尘凑近看了看,“他的指节有旧伤,划出来的横笔总带着点颤。”他忽然笑了,“上次见他给山神面具补漆,手里的毛刷抖得跟这笔画一个样。”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陡,墨尘走在前面开路,青瑶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颈的衣领沾着片枫叶——是今早她插在他衣襟上的,没想到他一直没摘。她想起昨夜在戏台后台,看见哑叔偷偷往面具里塞草药包,里头露出半截黄纸,写着“平安”二字,字迹跟岩石上的如出一辙。
快到山脚时,青瑶被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下,墨尘回身扶她,两人撞在棵老槐树上,竹篮里的菌子滚出来好几朵。他慌忙去捡,却被她拽住袖子:“你看树洞里。”
树洞深处塞着个布包,解开来看,里面是件小孩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鞋底却纳得极密,鞋头绣的老虎少了只耳朵——像极了哑叔补过的山神面具。青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哑叔在雪地里追只野兔子,手里攥着只掉了耳的布老虎,说是捡的,现在想来,怕是他自己做的。
“走吧。”墨尘把布包塞回树洞,“哑叔不爱让人看见这些。”他捡起最后朵菌子,放进篮里时忽然说,“等下买完绣线,去看看你说的那批新到的靛蓝染料?染块布给布老虎做件新衣裳。”
青瑶笑着应了,看他拎着竹篮在前头走,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肩上,那片枫叶晃啊晃的,像只停在肩头的红蝴蝶。山风带着薄荷的清香掠过鼻尖,她忽然觉得,这比祭典上的锣鼓更让人安心——那些藏在苔藓里的字迹、树洞里的布包、被精心留下的半窝菌子,才是真正的山神祭,无声却温热,在每道走过的痕迹里,悄悄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