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师傅带来的布包里,除了娘的信,还有本蓝布封皮的旧账册。青瑶把账册摊在竹桌上时,指尖微微发颤——封面上“青氏绣庄”四个字,是爹的笔迹,边角还留着淡淡的墨痕,像刚写好不久。
“这是姑丈当年的账册,”苏师傅用布擦拭着账册上的灰,“我爹娘偷偷藏在苏州老宅的梁上,去年翻修时才找出来。你看这页,记着光绪二十三年三月,他给婉姑买了支银簪,说‘瑶儿生辰,簪上的云锦丝要最细的’。”
青瑶翻到那页,果然见爹用小字写着“银簪一支,云锦丝三钱”,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簪头,和墨尘送她的那支几乎一样。她忽然想起墨尘说过,那支簪子是他从旧货摊淘来的,摊主说原主是位姓青的绣工——原来兜兜转转,爹当年送娘的礼物,终究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还有这个,”苏师傅又拿出个竹制的针线盒,盒盖上刻着并蒂莲,“婉姑说,等瑶儿出嫁,就用这个当陪嫁,里面的针线都是她亲手缠的。”
青瑶打开针线盒,里面的丝线绕得整整齐齐,每轴线上都贴着小纸条,写着“牡丹红”“翡翠绿”。最底下压着张花笺,是娘的字迹:“吾家有女,及笄之年当配良人,针线为媒,竹篾为证,愿岁岁平安,步步生花。”
“步步生花……”墨尘在旁边低声重复,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雕,是朵含苞的桂花,“我雕了半个月,想着……想着当聘礼。”
青瑶的脸腾地红了,苏师傅在旁笑着拍手:“正好!婉姑当年总说,要找个会编竹器的女婿,说竹器结实,能撑得起日子。”
正说着,李婆婆被孙子扶着来了,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这是你娘当年给你做的嫁衣,我藏在樟木箱最底下,虫蛀不着。”红布掀开,是件水红色的夹袄,领口绣着缠枝牡丹,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这‘锁线绣’是婉姑的绝活,”苏师傅抚摸着牡丹花瓣,“针脚在里面锁成圈,外面看着平平整整,穿多少年都不会散。”
青瑶想起娘绣谱里的话:“锁线如锁心,一针一线都要实。”原来她早就把对女儿的期盼,绣进了这针脚里。
傍晚时,周掌柜送来画报,头版果然是那张“竹影绣绷”,旁边配着文字:“青氏绣艺,传承百年,光影之间藏巧思,针脚之内见真情。”他还带来个好消息:“官府说要给绣坊挂牌‘非遗传承点’,下个月就派人来揭牌。”
“太好了!”阿珠举着画报转圈,“以后咱们的绣品能卖到更远的地方了!”春桃和柳月也凑过来看,指着照片里的白狐笑:“这狐狸真会抢镜,像知道要拍照似的。”
墨尘正往墙上钉新做的竹架,准备挂“百鸟朝凤”的成品。青瑶走过去帮忙扶着,竹架的影子落在两人身上,像个温柔的框。“等揭牌那天,”她轻声说,“咱们把娘的账册、嫁衣、绣谱都摆出来,让大家看看青家的绣活,是怎么传下来的。”
“再摆上我编的竹筐,”墨尘笑着说,“瑶尘绣坊,缺一不可。”
夜里,青瑶把娘的账册、苏师傅带来的信、李婆婆的嫁衣,还有墨尘的木雕,都放进那个竹制针线盒里。月光透过竹窗照进来,盒盖上的并蒂莲像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摇曳。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团圆,不只是亲人相聚,更是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爱与牵挂,终于在某一天,以最温柔的方式,回到你身边。就像这针线盒里的物件,看似零散,却被一根无形的线串着——那是娘的期盼,爹的守护,还有身边人不离不弃的温暖。
墨尘端来桂花羹,见她对着针线盒出神,轻声道:“在想什么?”
“在想,”青瑶拿起那支银簪,簪头的云锦丝在月光里闪着光,“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看着咱们把日子过成了想要的模样。”
窗外的竹影沙沙作响,像谁在轻轻应和。青瑶舀起一勺桂花羹,甜香漫开时,忽然觉得,这满室的月光、针脚、竹香,还有身边人的温度,合在一起,就是最圆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