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源的话,如同惊雷,在沈流石脑海中炸响。
量天?量地?量世界的根基?
这已远远超出了一个质检员的工作范畴,这近乎于是……逆天!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气息萎靡的老者,很难将他与方才那轻描淡写间湮灭“归零使者”、口吐狂言的形象重合起来。但那双浑浊眼眸深处此刻燃烧着的、近乎决绝的光芒,却让他明白,陈清源是认真的。
“司正,您……”沈流石喉咙有些发干,“您早就知道这一切?知道阿九的身份,知道‘天道织网’,知道‘归零’?”
陈清源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疲惫依旧,脊梁却似乎挺直了些许。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以为,老夫在这沉星崖,拨弄这几百年的算盘,当真只是在计算那几块灵石的经费,那几瓶丹药的损耗?”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那柄缺了一颗算珠的玉算盘。
“这沉星崖,是此界七十二处‘灵枢节点’之一,虽非核心,却也牵一发而动全身。甲字库,更非简单的档案库,它曾是‘巡天鉴’网络的一个重要地面接收与中继站点,代号‘甲叁’。”
他的目光扫过沈流石手中的金属板,又落在一旁昏迷的阿九身上。
“阿九,是当年‘织网协议’尚在运行时,布置于此的最后一个‘活体监测点’,代号柒陆壹。她的任务,是监测此节点区域的规则稳定性,以及……防备‘归零’力量的渗透。可惜,三百年前,‘织网协议’因未知原因整体沉寂,绝大多数监测点失联、损毁。阿九也因能量断绝和协议沉寂,陷入深度休眠,核心记忆模块严重受损,只剩下最基本的维持机能和潜意识的监测本能。”
“老夫发现她时,她几乎已与顽石无异。是老夫以自身本源温养,才让她勉强恢复了活动能力,但也仅此而已。她忘了自己是谁,只依稀记得要‘看守’这里,我便顺势让她做了个杂役,隐于这尘埃之中。”
陈清源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但沈流石却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数百年的孤寂与坚守。
“那司正您……又是何人?”沈流石忍不住追问。一个普通的金丹司正,绝无可能知晓如此秘辛,更不可能拥有瞬间湮灭“归零使者”的手段。
陈清源沉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沧桑。
“老夫?不过是‘织网协议’崩溃后,一个不愿离去的……旧时代守墓人罢了。”他轻轻摩挲着那碎裂的算盘位置,“也曾有过代号,也曾执掌过权限。但如今,也只剩下这柄‘定界算盘’还能勉强撬动一丝昔日遗留的规则之力,以及……这条苟延残喘的老命。”
守墓人!定界算盘!
沈流石心中巨震。陈清源的来历,果然非同小可!
“所以,您一直在此坚守,等待着……转机?”沈流石想起了陈清源之前提到的预言。
“是等待,也是拖延。”陈清源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崖壁,看到了那无形中正在缓慢崩坏的世界架构,“‘归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它是一个缓慢的侵蚀过程。老夫能做的,便是借助这节点残存的力量,以及这算盘,尽量抚平一些过于剧烈的规则涟漪,延缓那最终时刻的到来。同时,也在等待那预言中,能够真正‘丈量’问题所在,并可能找到修复方法的‘变数’。”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流石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终于等到后的释然。
“现在看来,这‘变数’,或许就应在你和你的……‘量天尺’之上。”他指了指沈流石的质检玉牌。
沈流石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牌,心情复杂。万界质检系统……量天尺?这名字倒是贴切。
“可是司正,即便我能看出问题,甚至找出缺陷根源,但如何修复?这涉及到世界底层的规则和协议,绝非我个人之力所能及。”沈流石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完全是两个维度的难度。
“修复?”陈清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谈何容易。‘织网协议’何等宏大复杂,其崩溃缘由至今成谜。盲目修复,可能适得其反。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立刻去修复它,而是先要彻底弄清楚,它到底‘坏’在了哪里,‘坏’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的‘量天尺’,是目前唯一能精准定位和描述这些‘坏点’的工具。我们需要数据,需要证据,需要一张描绘世界架构当前‘健康状况’的……‘病害图谱’!”
“从那些被掩盖的‘不合格’案例入手,从‘归零教’活动频繁的区域入手,从规则异常波动的灵枢节点入手!用你的尺子,去测量,去记录,去分析!找出所有规则松动、协议冲突、常数偏差的点位和模式!”
陈清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只有拿到了这张‘图谱’,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归零’的根基所在,才能判断哪些漏洞可以修补,哪些冲突可以规避,甚至……才有可能找到重启‘织网协议’,或者建立新秩序的一线希望!”
沈流石彻底明白了陈清源的意图。这不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战争,而是一场需要极致耐心和精准度的“诊断”行动。他是那个手持精密仪器的“医生”,而陈清源,则是为他提供庇护和支持的“院长”,共同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世界病人”。
压力依旧如山,但前路却清晰了起来。
“我明白了,司正。”沈流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会尽全力,用好这把‘尺子’。”
陈清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神色。
“御兽宗之事,是个契机,也是个考验。他们宗门内部,或许就存在着某种‘规则扭曲’的病灶,否则其传承秘法不至于出现如此多根基性的‘不合格’。明日,老夫会亲自去一趟御兽宗,一方面稳住他们,另一方面,也是替你争取时间和机会。”
他顿了顿,严肃地叮嘱道:“记住,在你足够强大,在我们掌握足够多的‘证据’之前,务必谨慎。你的能力,是希望,也是最大的靶子。‘归零教’此次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这个世界那些依赖现有有缺陷规则而存在的既得利益者,若知晓你能动摇他们的根基,也必将视你为死敌。”
“弟子谨记。”沈流石郑重应下。
陈清源挥了挥手:“去吧,趁夜离开沉星崖。吴干那边,老夫自有说法。带着阿九,她虽记忆受损,但身为监测点的本能和对规则异常的感知,或许能帮到你。而且,跟在你身边,接触更多的‘不合格’,或许能刺激她缓慢恢复。”
沈流石看了一眼昏迷的阿九,点了点头。他将阿九背起,感受着她轻若无物的重量,如同背负起了一段沉重的过往和一份未知的责任。
他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陈清源依旧坐在那昏黄的灯下,身影佝偻,重新拿起了那柄缺了一珠的算盘,枯瘦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剩余的算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在计算着下一步的棋路,又仿佛在丈量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最后还能支撑多久。
夜色深沉,沈流石背着阿九,悄然离开了沉星崖分所,融入了茫茫黑暗之中。
他的质检之路,从这一刻起,不再仅仅是为了端稳一个“铁饭碗”,而是握紧了名为“量天尺”的利器,踏上了一条丈量世界伤痕、寻找救赎可能的荆棘征途。
前路未知,凶险莫测。
但他手中的尺子,已经指向了第一个需要深度“诊断”的目标——御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