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渐渐弱了下去,橘红色的光从窑门缝隙里慢慢变暗,最后只剩下淡淡的余温,透过窑壁渗出来,暖得人掌心发燥。
老工匠攥着陶拍,指节发白,来回踱步,鞋底碾得窑灰簌簌作响,每一步都透着焦灼。
“可以开窑了。”曹复走过去,指尖搭在窑门上,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不再烫手。
他想起穿越前工地的混凝土试块养护,到时间必须及时拆模,早了晚了都会影响强度,这烧砖的道理,其实异曲同工。
老工匠应了声,招呼着工匠们一起推开窑门。
一股混合着草木灰和陶土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点焦香,吹得人头发微微晃动。
窑里的砖整齐地码放着,呈均匀的青灰色,没有一点黑斑,棱角分明,比之前的废砖规整多了。
“快拿一块出来!”叔信往前凑了凑,袖口的带钩勾住窑门的木棱,扯了半天才松开。
工匠小心翼翼地搬出一块砖,放在地上,砖面还带着余温,摸着有点烫手,却不烫手心。
曹复弯腰,拿起一块石头,轻轻敲在砖面上。
“咚——咚——”清脆的声响在窑场里回荡,没有一点空洞的杂音,像敲在实心的青铜上。
他又拿起砖,往地上轻轻一磕,砖身稳稳当当,没有一点裂痕,只有地面的红泥被震得散开。
“成了!真成了!”老工匠激动得跳了起来,手里的陶拍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他弯腰捡起,却不小心蹭掉了砖上的一点余灰。
工匠们也都欢呼起来,脸上的疲惫被喜悦取代,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
曹复心里松了口气,指尖的汗把陶土沾得发黏,他抬手擦了擦,却把红泥蹭得满脸都是。
叔信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递过麻布:“安国君,先擦擦脸,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刚从窑里爬出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轻松,之前的焦虑像被窑火烤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窑场门口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
孟家的使者翻身下马,穿着华丽的锦袍,腰间的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随着动作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他的嘴角带着点倨傲的笑,目光扫过窑里的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叔宗主,安国君,恭喜啊。”使者拱手,语气却没多少恭喜的意味,“孟宗主听说叔家窑场出了合格砖,特意让我来问问,什么时候能供应尼山关?”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测试的砖上,脚尖无意识地踢了踢地面的红泥。
叔信的脸沉了沉,刚要开口,就被曹复拦住了。
“孟宗主倒是消息灵通。”曹复把玩着手里的砖,指尖顺着砖的棱角摩挲,“不过,叔家的砖,优先供应安城工坊,尼山关的份额,得等我们自己够用了再说。”
使者的笑容僵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安国君这话就不对了,尼山关是鲁国的大事,叔家怎么能只顾自己?”
他往前迈了一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陶片,发出沙沙的响:“孟家的窑场也能烧砖,不如安国君把改良法子共享出来,我们一起为尼山关效力?”
曹复笑了笑,把砖扔在地上,砖身稳稳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共享?孟家的工匠连住的地方都要争,现在倒想共享改良法子?”
他想起之前孟家工匠闹着要住东院的事,心里吐槽:这孟家脸皮够厚的,想要技术还不肯低头,典型的既要又要。
使者的脸瞬间红了,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安国君不要太过分!孟家也是为了鲁国,你这样私藏技术,就不怕君上问责?”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却带着点色厉内荏的慌乱,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叔信,像是在寻求支持。
叔信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使者:“使者这话就错了,改良法子是安国君的,他想给谁就给谁,孟家管不着。”
他现在彻底站在曹复这边,孟家之前想趁机找茬,现在又想来抢技术,真当他叔信好欺负?
使者的喉结滚了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曹复打断了:“回去告诉孟宗主,想要改良法子,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曹复的声音沉了下来,像窑里的余火,带着点灼人的温度:“还有,管好你的人,别再派探子来窑场,下次再抓到,可就不是绑起来这么简单了。”
使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孟家派探子的事会被发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脚踩在一块碎砖上,差点摔倒。
“你……你胡说!”他强装镇定,却不敢再看曹复的眼睛,“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翻身上马,马蹄声慌乱地远去,扬起的红泥溅了一身,却顾不上擦。
看着使者的背影,叔信嗤笑了一声:“孟家就是欺软怕硬,安国君说得好!”
他走到曹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孟家再敢来捣乱,我们叔家跟他们没完!”
曹复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合格的砖上:“现在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先把砖运去安城和尼山关,工期不等人。”
他对老工匠说:“按之前的分工,一半砖运去安城筑城墙,一半运去尼山关,派可靠的人押送,别出岔子。”
老工匠应下,立刻招呼工匠们搬运砖块,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砖块碰撞的声音,在窑场里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曹复走到木车旁,看着工匠们把砖整齐地码在车上,每码一层,就用稻草垫一下,防止运输过程中碰撞损坏。
他想起穿越前工地的材料运输,易碎品都会用泡沫和纸箱包装,现在用稻草,虽然简陋,却也实用。
心里嘀咕:战国的运输条件太简陋了,回头得想想办法,比如给车轮加层橡胶——哦不对,战国没有橡胶,只能用厚木板和稻草改进了。
叔信看着忙碌的工匠们,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走到曹复身边,语气诚恳:“安国君,这次真的多谢你,要是没有你,叔家现在还在泥潭里挣扎。”
他想起之前的危机,君上猜忌、族内背叛、孟季两家施压,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幸好有曹复拉了他一把。
曹复摆了摆手,拿起一块砖,放在手里掂了掂:“不用谢,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唯有同心协力,方能互利共赢”
夕阳的余晖照在砖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撒了一层碎金。
工匠们已经装满了几辆木车,车轱辘压在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领头的工匠跳上马车,扬了扬鞭子,清脆的鞭声响起,马车缓缓驶离窑场,朝着安城和尼山关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