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时,曹复无意间瞥见坡下的沟里,埋着段半露的槐木。
木头被打磨得光滑,截面是规整的矩形,侧面还有道浅浅的凹槽,看着像某种轨道的残段。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打磨工艺比工坊里的槐木轨还精细,边缘连毛刺都没有,不像是普通工匠随手做的,难不成是“工家先辈”留下的?
他刚想凑过去细看,老周在前面喊:“曹公子,快走!再磨蹭天黑前赶不回桑田了!”
曹复只能收回目光,心里却打了个结——这山里的古怪,比他想的还多。
回到桑田时,夕阳已经挂在木屋的茅草顶上。
曹复指挥桑农把瓢虫均匀撒在受虫灾的桑苗间,老周蹲在田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今晚就守在这儿,看这些小红虫到底顶不顶用。”
曹复没拦着,只叮嘱他别碰瓢虫,又跟柳青说了情况,才拖着酸痛的腿回杂役房。
晚上躺在稻草堆上,他摸出考古笔记,在木轨残段那页画了个简单的截面图,旁边写着“槐木轨,精磨,疑工家所制”。
指尖蹭过字迹,心里满是疑惑:工家先辈到底留下了什么,连山里都有痕迹?
第二天一早,曹复刚穿好衣服,就听见外面传来老周的喊声,嗓门大得能吵醒整个工坊。
他赶紧跑出去,只见老周举着片桑叶,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曹公子!你快看!蚜虫少了大半!这些小红虫真管用!”
曹复凑过去看,叶背上的蚜虫只剩零星几只,瓢虫还在慢悠悠地爬,偶尔停下来啃一口。
曹远也来了,手里捏着株桑苗,叶尖已经慢慢展开,不再卷成筒。
他拍着曹复的肩膀,语气比平时热络多了:“曹公子,多亏了你!再这么下去,桑税肯定能交上,家里娃子不用饿肚子了!”
柳青和墨铁也闻讯赶来,柳青看着桑苗,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对曹复点了点头:“好小子,没让我失望。”
墨铁更是难得地露出点笑意,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小:“曹小子,算你有点本事,没白让你脱离杂役。”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尘土飞扬。
李文指着那边喊:“是公室的人!看那样子,像是监工的孟川大人!”
曹复心里一紧——他听孟姝说过,孟川是鲁国公室派来的监工,专管卞邑桑帘的收缴,为人苛刻。
去年就因为桑帘织得薄,罚了三个工匠去修城墙。
果然,马蹄停在桑田边,一个穿锦袍的汉子跳下来,锦袍上绣着浅褐色的桑纹,腰间挂着块玉牌,正是孟川。
他扫过桑田,目光落在曹复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就是那个用虫子治蚜的?”
曹复躬身行礼:“小人曹复,见过孟大人。”
孟川没理他的礼,反而走到桑帘堆旁,拿起一匹桑帘,手指捻着桑丝,语气带着挑剔:“这桑帘的密度不够,公室要的是‘七层加麻’,你们这才五层。”
“要是送上去,怕是要被退回重织。”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曹复身上,带着警告:“我听说你用什么虫子治蚜?要是误了十五天后的缴帘工期,别说你,连柳大夫都担待不起!”
曹复刚想解释,孟姝突然走过来,手里拿着匹刚织好的桑帘,递到孟川面前:“孟大人,这是按‘七层加麻’织的。”
“前几日因虫灾耽误了些,现在蚜虫已除,工匠们都在赶工,定不会误了工期。”
她说话时语气平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连孟川都愣了愣,接过桑帘细看,没再挑出毛病。
孟川哼了一声,收起桑帘:“最好如此,十五天后我来收帘,要是少一匹,或者质量不过关,你们自己去公室领罚!”
说完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看着孟川的背影,曹复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孟川比现代的甲方还难伺候,就差没拿放大镜挑刺了。”
这时,织机那边传来李桂的抱怨声:“这织机太费劲,一天下来胳膊都酸了,要是按孟大人的要求,怕是真赶不及。”
李桂是工坊里的织布工,手里的梭子耍得熟练,可织机的综片得用手提着,织不了几下就得歇。
曹复走过去,盯着织机看了片刻——这织机是单综单蹑,提综全靠手拽,效率确实低。
他想起爷爷以前用的老织布机,有脚踏板,能省不少劲。
心里一动,捡起根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李桂,要是在织机下面加个脚踏板,用桑皮绳把踏板和综片连起来。”
“脚一踩就能提综,手只需要递梭子,是不是能快些?”
李桂凑过来看,眼睛慢慢亮了:“这法子可行?我试试!”
他立刻找了块槐木,削成踏板的形状,又找了几根结实的桑皮绳,一头绑在踏板上,一头连在综片的木轴上。
踩下踏板时,综片果然提了起来,梭子递过去时顺畅多了,李桂试着织了半尺,脸上露出惊喜:“真快了!比之前省了三成力气!”
孟姝也凑过来看,笑着对曹复说:“你这脑子倒灵,连织机都能改。按这速度,十五天肯定能赶完工期。”
曹复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也是看李桂累得慌,才想起这么个法子,还是得靠李桂手艺好。”
傍晚时分,曹复去桑田查看瓢虫的情况,刚走到田埂边,就听见暗处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他赶紧躲在桑苗后面,扒开叶子往外看——竟是孟川!
他没走,正和一个穿黑衣的人说话,黑衣人脸上蒙着布,只露出双眼睛,手里拿着块陶片,递给孟川。
“这是宋国那边要的消息,你确认卞邑工坊里有工家秘器?”黑衣人的声音沙哑,带着股陌生的腔调。
孟川接过陶片,借着夕阳的光看了看,陶片上刻着个模糊的“宋”字,他压低声音:“错不了,墨铁那家伙看得紧,不过我已经摸清了工坊的作息。”
“再过几天,就能拿到工家秘器的具体位置。到时候你们带人来,咱们里应外合。”
“不仅能拿到秘器,还能把卞邑的桑田烧了,让鲁国交不出桑丝!”
黑衣人点了点头,把一个布包递给孟川:“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宋国还会给你百两黄金,让你在宋国安度晚年。”
孟川接过布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放心,我不会失手。”
躲在桑苗后的曹复浑身一僵,手心瞬间冒了汗——孟川竟是宋国的细作!还想抢工家秘器、烧桑田!
他刚想再听,黑衣人突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孟川说:“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消失在树林里,孟川也整理了一下锦袍,装作刚回来的样子,往邑署方向走。
曹复靠在桑苗上,心脏“砰砰”直跳——这事太大了,要是告诉柳大夫,没证据怕孟川反咬一口;不告诉,卞邑和工坊就危险了。
他攥着桑苗的手都在抖,桑叶的锯齿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耳边还响着孟川和黑衣人那两句“烧桑田”“抢秘器”,心里像揣了团烧红的炭——这哪是监工,分明是宋国派来的卧底,卞邑上下还蒙在鼓里!
他蹲在桑苗丛里,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土路尽头,才敢慢慢直起身。
晚风裹着桑田的潮气吹过来,后背的冷汗却凉得刺骨,粗麻布贴在身上,像裹了层湿泥。
“这剧情比现代谍战剧还刺激,没个剧本就算了,连个队友都得自己找。”曹复在心里吐槽。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口的振铎残片,冰凉的金属总算让他稍微冷静:“得找墨铁说,他是卞邑工师,管着仓库和器物,孟川要找的‘工家秘器’肯定在他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