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星辰沉默地踏入府邸,挥退左右侍从,独自步入幽深的密室。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他颓然坐在玉石椅上,取过案上的酒壶,甚至无需杯盏,直接仰头痛饮。琥珀色的灵酒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浸湿了华贵的衣襟。他握着酒壶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圣皇之外的人产生如此清晰的恐惧。
他恐惧的并非魔主摩罗照。纵然魁星十圣陨落,只要圣皇仍在,中央世界的天就塌不下来。他恐惧的,是林修
事实上,在被魔主禁锢的瞬间,凭借体内圣皇留下的护体意志,他已悄然脱困。也正因如此,高天之上摩罗照那蕴含道音的话语,被他以神识清晰地捕捉。
林修,是悟道之人!
这短短几字,如同惊雷在他神魂中炸响,寒意从脊椎骨缝中丝丝渗出。若说此前,他只是将林修视为天资绝世、值得招揽的英才,那么此刻,知晓其悟道者的身份后,涌上心头的便是难以遏制的惊惧。
他师从逍遥道尊,自身更是皇族核心,见识眼界远超寻常修士。他深知,能在化神期悟道者,已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而在元婴期便已悟道的……翻遍浩如烟海的人族史册,仅有寥寥数人!这些人,无一不在日后成就无上神通,最终飞升上界。
如今的苍青大陆,上古传承大多断绝,修真界整体实力远逊往昔,已有万年未曾听闻有修士成功飞升。悟道者,莫说是化神期,即便是那些炼虚、大乘期的巨擘,除了圣皇、摩罗照这等一族至尊,也再无他人!强如威震四方的魁星十圣,不也在炼虚圆满之境蹉跎上千年,只为堪破那一步,悟出自身之道?
悟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林修,不过元婴圆满,竟已踏足此境!这是何等恐怖的概念?他尚且如此年轻,这意味着只要不中途夭折,其未来必将超越魁星十圣,甚至有极大可能成为证道的大乘修士!届时,便是圣皇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至于超越圣皇……岁星辰并未深思,至尊道统御万道,非人力可及。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彻底改变中央世界现有的格局!
而这样的人,如今竟在他的死敌大皇子岁星阙麾下!岁星阙或许眼下还不识真龙,但他绝非蠢材,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林修的真正价值!
从那一刻起,岁星辰心中已做出决断。今夜,他便要给林修最后一次机会。若其肯俯首称臣,他不惜与之兄弟相称,共谋巅峰盛世;若是拒绝……那便不惜一切代价,在其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彻底抹杀!
……
是夜,海上狂风怒号,卷起千丈波涛。天穹之上,惊雷阵阵,道道电蛇撕裂黑暗,映照得天地一片惨白。整个北海岸,乃至广阔的青州之地,皆能感受到那源自数万里之外的剧烈震荡与惶惶天威。无论修士还是凡人,皆心胆俱裂地望向天空,不知那高天之上正在进行着何等旷世之战。
岁星辰衣袍猎猎,独自屹立于悬崖边缘,任凭狂风卷动发丝,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惊涛拍岸、乱石穿空的景象。林修的身影自不远处的黑暗中缓缓走来,二人的轮廓在肆虐的风暴与明灭的雷光中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你来了。”岁星辰目光依旧投向远方翻涌的墨色海面,语气平淡无波。
林修步履沉稳,来到他身后数步之遥站定,声音穿透风雷:“殿下,此间风浪太大,不如换个地方叙话?”
“不必。”岁星辰拒绝得干脆,他缓缓转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直视林修,“林修,你也许以为我出身皇族,生来尊贵,便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寒门艰辛,是也不是?”
林修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岁星辰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道:“其实并非如此。我虽出生皇族,却是庶出。我母亲来自一个小宗门,因其宗族立下功勋,当初随武官上殿觐见时,被圣皇看中。我是皇族中最小的孩子,出生之时,更有严重的先天缺陷……”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天生缺失一魂一魄,出生便是个痴儿。”
林修眼神微动,静默聆听。
“圣皇为避免皇族蒙羞,当时……便欲将我从这世间抹去。”岁星辰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之事,“是我母亲,拼死护在我身前,苦苦哀求圣皇,愿以她自身性命为代价,重塑我先天之缺……最终,圣皇动用大法力,以我母亲魂飞魄散、真灵永逝为代价,才勉强补全了我的魂魄。”
他的右拳悄然紧握,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夜色中,他那挺拔的身影在狂风的撕扯下,竟显出几分单薄与无力。林修心中亦不由生出几分感慨,原来即便是天家贵胄,亦有难以言说的悲苦。
“我虽因此获得优异天资,修行一路高歌猛进,直至化神后期,但先天之缺,终究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隐患,神魂难以圆满无暇。若无逆天际遇,此生……炼虚无望。”岁星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族素以长为尊,我作为最小的孩子,自出生后,父皇待我始终严苛无比,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姐,我所受的磨砺与考验,多出数倍不止。”
“年岁稍长,我看着身边的兄长、姐姐,或因皇族内斗死于非命,或因触怒天颜被流放边荒……而我,凭借自身努力与经营,却始终能在这漩涡中屹立不倒。我曾以为……父皇是爱我的,那严苛,是望子成龙。”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直至长大后,我才渐渐明白,”岁星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彻骨的寒意,“父皇真正在意的,从来只有我的皇兄,岁星阙!他是嫡子,是正宫所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用来磨砺岁星阙的一块磨刀石!父皇可以允许岁星阙犯错千万次,而我……一次都不可以!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愤懑,最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
“林修,你知道为何武官一派,愿以我为尊吗?”岁星辰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因为我从小,便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长大的!我与将士们同食同寝,共饮饯行酒,同立军令状,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今日所有的功勋与地位,都是我用命,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而岁星阙!”他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不屑与怒意,“他一出生,父皇就为他铺就好了一切!世家大族,宗门翘楚,资源权势……他只需安稳地坐在那未央宫中,自有无数人前去攀附结交!也正因他拥有的太多,得到的一切都太过轻易,他才如此不惜才,更不识人!在他眼中,所有人不过是用之即弃的工具!”
“但我不一样,林修!”岁星辰一步踏出,拉近了与林修的距离,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真诚,“只要你答应,真心拜入我麾下,你我私下便可兄弟相称!未来我若得登圣座,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纵然你将来闯下滔天大祸,我岁星辰,也必以性命护你周全!”
他紧紧盯着林修的双眼,声音低沉而压迫:“林修,你,给我一个答案!现在!”
林修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未曾想,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二皇子,竟有如此坎坷心酸的过往。然而,他身负人间道,注定不可能与掌控天下、维系现有秩序的皇族共事。一旦暴露,无论是岁星辰,还是圣皇,都绝不会容他存活于世。
他低下头,拱手一拜,语气带着歉意却坚定:“殿下盛意拳拳,林修感激不尽。只是……”
话未说完,岁星辰猛地探手,一把紧紧攥住林修的手腕,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林修!不要轻易回答!”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精光:“若你应允,本王……还有一个天大的礼物,要送与你。”
林修眉头紧蹙:“殿下……”
岁星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吐出几个字:“本王在九年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一名女子。其体质特殊,乃是万载难逢的药仙之体。”
“什么?!”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林修瞳孔骤然收缩,一直以来的冷静从容瞬间粉碎!他猛地反手抓住岁星辰的衣领,几乎将对方提离地面,眼中爆发出滔天杀意,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她……在……哪!”
岁星辰对他这堪称大逆不道的举动毫不在意,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风雷声中显得格外张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修!本王还以为,这世间早已没有你在意之人了!”
林修怒极,手臂发力,猛地将岁星辰掼在地上!
“嘭!”
山石崩裂,尘土微扬。岁星辰后背重重砸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然而他面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郁。
“杀了我?”岁星辰舔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阴冷,“星儿姑娘也就活不成了。不要妄想能找到她,本王将她锁在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隐秘之地,有专人看守。若本王身死,她也就失去了价值,本王的人,会立刻将她彻底抹杀,魂飞魄散!”
林修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双目赤红,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下立刻将其毙于掌下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想要什么?”
岁星辰收敛笑容,正色道:“我刚才,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只要你答应,真心拜入我门下。待我借助她的药仙之体,突破炼虚瓶颈之后,自会将她完好无损地还给你。放心,只需双修一次而已,对她根基并无太大影响,日后好生调理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怎么样?”
林修此刻已是怒焰焚心。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洛星儿,便是他林修此生最大的逆鳞!这岁星辰,竟敢以她为质,要挟于他!然而,对方此刻仍是军中主帅,身份特殊,他暂时不能妄动。但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日后,他定要此人付出惨痛代价!
既然已知星儿下落,且岁星辰意在借其突破,短期内星儿应无性命之忧。他亦感知到,岁星辰修为虽高,但距离化神圆满尚有一段距离,突破炼虚并非朝夕之事。自己,还有时间筹谋。
心念电转间,林修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缓缓松开了手。他不再看地上的岁星辰一眼,毅然转身,一步步融入身后的黑暗与狂风之中。
岁星辰缓缓从地上坐起,擦去嘴角血迹,望着林修消失在风暴中的背影,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余下冰冷刺骨的杀机。
“林修,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