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没有再回林家。
他独自一人走在东阳小镇的街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没有尽头。街道两旁的小贩正在收摊,喧闹了一日的市集渐渐沉寂,唯有他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空洞地回响。
每一个摊位都刺痛着他的眼睛。卖糖人的老伯正吹着一只小鹿,那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是星儿最爱买的;卖胭脂的铺子前还挂着那串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曾伴着她的笑声一起洒满整条街。他走过每一个他们曾驻足过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那个卖珠花的小摊还没收,各式各样的盒子在暮色中依然闪着微光。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盒子上——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紫色的蝴蝶珠花,翅膀上用细如发丝的金线勾勒出脉络,在渐暗的天光下,竟似还在微微颤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得让他窒息。
那是成亲前的一天。星儿拿着两朵珠花,一双明亮的眼睛盛满了犹豫和期待,蝴蝶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林哥哥,你说哪个好看?红色的喜庆,紫色的雅致…”
他那时正看着书,抬头便撞进她清澈的眸子里,心瞬间柔软成一片春水。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我的星儿戴什么都好看。”
她顿时笑开了,眉眼弯成了月牙,最终选择了那朵红色的珠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她乌黑的发间跳跃。“那就红色吧,”她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和林哥哥的喜服最相配。”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盒子。摊主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只麻木地付了钱,将冰凉的珠花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边缘硌得他生疼
他继续往前走,失魂落魄。这条街,他们曾分食过一串糖葫芦,她总是抢最外面那颗又大又亮的,然后又把剩下的塞进他嘴里;
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她的笑声、她的娇嗔、她呼唤“林哥哥”时那独有的依赖和亲昵,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他的呼吸。
暮色四合,他终于回到了那间小屋。
撞撞摇着尾巴欢快地扑过来,绕着他的腿打转,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喜悦。
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却依旧摆得整齐。两副碗筷,对面那副干干净净
他径直走过饭桌,如同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那身衣袍,他将脸深深埋进衣袍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馨香。疲惫如滔天巨浪般将他淹没,他抱着那身衣服,沉沉睡去,仿佛只要睡着,就能逃离这撕心裂肺的现实。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梦中无数画面交织翻滚,最终定格在那漫天席卷的风雪之中。她那么瘦小,却咬着牙,拼尽了全身力气背着他沉重而鲜血淋漓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前行。温热的泪从她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而她急促的喘息和带着哭腔的、反复的呢喃是梦魇里唯一的声响:“林哥哥…别睡…”
画面陡然切换,红烛高烧,满室暖光。她凤冠霞帔,盖头下容颜若隐若现,羞怯又欢喜。他们对拜时,他看见她抬起头,眼中溢满了全世界的星光,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林哥哥,你见过雪吗?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她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全然的信赖。
“星儿——!”
林修猛地睁开眼,心脏疯狂地跳动,剧烈的痛楚攥紧了他的四肢百骸。窗外,天边已透出些许灰白。
他僵坐了很久,然后缓缓起身,走到桌边。
冰冷的饭菜入口,带着隔夜的腥腻和苦涩。他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咀嚼,吞咽,如同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是他最后一点,能与她产生联系的东西了。这是她为他做的饭,是她等他回家,等到凉透的期盼。
他吃完了所有的饭菜,一口不剩。
他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桌面上,溅湿了他紧紧抱在怀中的那件衣袍。
他将湿漉漉的脸庞深深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依靠。喉咙里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破碎不堪的呜咽,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星儿……”
他抱紧了衣服,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浸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