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八十七年五月
护国寺里的老梅树,枯槁的枝干上忽地爆出星星点点的红来,远望去,竟如着了火一般。这火却不蔓延,只是静静地燃着,烧穿了残冬的寒意。树下的小草,得了这热力的熏染,也便愈发地青了。
溪水解了冻,水声哗哗地响着,像是憋了一冬的话,此刻终于得以倾吐。水清澈见底,映着蓝天,也映着岸边新发的芦苇。偶有小鱼游过,影子投在河底的卵石上,倏忽即逝。
仰灵思在寺里养了半月,原本消瘦的身躯在太皇太后精心照料下长了肉。
从椿城带来的衣服显然不再合适。
“公主,王嬷嬷又送来好些个春衫首饰。”
秋霜把东西捧了进来,太皇太后喜爱女儿家娇艳些,送的衣衫都是以明亮的颜色为主。
送的首饰更是各色珍宝。
“还带来了一些宫女嬷嬷,说是太子殿下差人送来的。”
王嬷嬷带着好些个穿着宫装的人站在廊下,只见少女穿着月白色对襟襦裙,衣缘滚着靛青绣兰花的边,外罩一件淡柳青的半臂,发间一支银鎏金点翠步摇,在廊下走过时环佩叮咚,清冷如枝头新雪走了出来。
“给公主请安。”王嬷嬷带着众人行礼。
“嬷嬷请起。”
仰灵思看了下首的众人,看到了幅熟悉的面孔。
“小董嬷嬷!”
被仰灵思喊道的妇人生得一张冷白脸子,眼角耷拉着几道细纹,发髻里插着根素银簪子,绛紫色宫装穿在她身上格外板正,连衣襟的褶皱都透着规矩。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您可慢着点。”
她扑得太急,险些将妇人撞倒。
“和公主一别就是九年,公主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小董嬷嬷今年四十出头,是当年皇后娘娘身边得力嬷嬷之一。
董家给先皇后陪嫁了董氏姐妹,后续都随先皇后一道入了宫。
先皇后去世后,大董嬷嬷入了东宫照看太子,小董嬷嬷带着刚出生的仰灵思回了汝阳董家。
仰灵思六岁之前一直是小董嬷嬷照看着长大。
“嬷嬷,你怎么回京了?我还以为你会留在汝阳养老...“
受她的拖累,小董嬷嬷也没少受到暗杀。
当年她带着刚出生的小公主回汝阳,一路上艰难险阻。
若不是陛下派了足够多的暗卫保护他们,再加上董家亲自来人入京接他们,他们早就死在回汝阳的路上了。
“公主回宫,我这个做嬷嬷的怎么可能不和你一起。”
小董嬷嬷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九年前分别之时眼前的少女还是个小女孩。
现如今都要及笄了。
“太子殿下年前就给董家送了信,让我返京照看公主。”
“这些宫女都出自东宫,是我那老姐姐一手培养出来的,公主可放心用。”
小董嬷嬷指了指身后的四名少女。
“兰心,芷若,青萝,芳苓,给公主请安。”
四位宫女统一穿着一身淡青窄袖的襦裙,腰间束着月白丝绦,裙裾只绣几枝暗纹竹叶,行走时如轻烟拂过宫砖,半点声响也无。
一看就是极有规矩之人。
“小董嬷嬷,快与我说说,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们可安好?”仰灵思唇角微扬,声音像沾了蜜的春风。
小董嬷嬷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嗓音沙哑却温暖,
“都好着呢,老祖宗们身体都健朗。我离家前宫中的旨意刚到了董家,大老爷一家如今也该在赴京的路上了。”
“各房的少爷们也是极有本事的,老爷子今年也下了令,让各房的少爷们该科举科举,该入仕入仕。”
董家现如今的当家人是前正二品浙江巡抚,也是先皇后的生父。
燕王登基后,董父便主动提出致仕,带着董氏家族退回了汝阳老家。
董父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如今为从四品江宁知府,不久前刚接到了吏部调任回京述职后另行安排。
“这样说,大表哥和大表姐也要回京啦?!”
小董嬷嬷刮了刮她的鼻梁,“大老爷要回京述职,大少爷和大小姐自然也是要回京了。大少爷读书极佳,这次科举必定榜上有名。大小姐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大夫人有意给大小姐在京中相看。”
仰灵思长在董家,六岁前都和表哥表姐们一道长大。
虽说现在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不深,但她还是记得董家人都是好相处的。
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她,舅舅舅母们也对她关爱有加。
表哥表姐们也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来。
甚至大表姐曾经还为了救她替她挡过一刀。
就是因为那次的暗害,害的大表姐差点没挺过来,董家意识到周家的虎视眈眈,送了仰灵思出汝阳避难。
“公主,你还没给奴婢说呢,这么多年可安好?”
“当年本就安排奴婢随您一道出汝阳,最后不知为何又安排了秋阳秋霜那对兄妹。”
当年那场暗杀,受伤的不仅仅是董大小姐,她为了保护公主,也被一刀捅进了胸背。
好在命大和董大小姐一道被救了回来。
等她养完伤,公主已经出了汝阳,董家只安排了秋阳秋霜这对兄妹陪同。
董家为了保护仰灵思,连她都不知道他们去往了何处。
也就是年前太子殿下送信来汝阳,告知公主半年后返京,让董家安排小董嬷嬷入京。
她才知晓公主的下落。
仰灵思眼里还带着笑,报喜不报忧道,“嬷嬷放心,我这些年过的很好。也没再遇到过追杀。”
他们三人出了汝阳后便直奔边境椿城,可能周家人都没想到,他们会往危险的边境跑。
“秋阳武功高强,秋霜细心体贴,我被他们照顾的很好。”
这对兄妹当年跟着她一起离开董家,这九年他们三人相依为命。
秋霜站在仰灵思身后,忍不住的抹着眼泪。
她和哥哥是董家的家生子。
父亲是董家的护卫长,母亲是董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
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照顾公主做准备。
这些年在椿城,虽然艰难险阻不少,但公主也从没让他们过过苦日子。
公主回京前也问过他们的意见,是否要回董家。
他们兄妹二人早已经和公主情分深厚,愿意为了公主付出生命,又怎么会让公主一人回京入那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