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他的声音却异常坚定，“顾三叔，谢谢您！我林向阳要是混不出个人样，就没脸回来见您！也绝不会再连累家里！”
他站起身，对着顾霆峥，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从昨天儿子出事来一滴泪没滴过的张桂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顾霆峥微颔首，没再多言。
视线略过身边的小姑娘，桂花糕拿在手里半天没动一口了。
这丫头……反应怎么比当事人还大？！
……
林向阳是在三日后出发的。
带着顾霆峥给的推荐信和大队开的证明身份的介绍信。
带着母亲塞了又塞的樟木箱子，还有家里所有的积蓄。
林晓娇没去送行，习惯性的赖在隔壁。
“三叔，还想喝奶茶。”她瘫在顾霆峥的沙发上。
男人从一堆材料里抬头，并没有不耐，“等着。”
林晓娇继续葛优躺。
晃着小脚丫子。
欣赏着男人越发娴熟的冲泡技艺。
啧啧，这双握枪的手握着茶杯也能这么优雅……
“怎么不去送你哥？”
“不想去。”林晓娇撑着下巴，“三叔，你不觉得——”
她眨巴着大眼睛，“离别已经够伤感了，为什么还要在心理的不适区，来回摩擦。”
顾霆峥手上的动作微顿了一下。
这丫头，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谬论。”
他轻笑着摇头。
视线扫过女孩毫无防备的坐姿，眉头微皱，脸色沉了沉：
“坐好了！”
还当他是男性吗？
林晓娇显然没搞清状况。
三叔怎么一秒严肃了？！
怪她没去送人？！
她干脆跪坐在沙发上，将整个上半身撑在桌案上。
她和他之间只隔着几个杯具。
“三叔干嘛凶我？！”
语气有她不自知的撒娇和委屈。
顾霆峥下意识的舔了舔后槽牙。
放下手中正在过滤的奶茶杯。
身体前倾。
右手伸过桌面。
有些粗鲁的，帮女孩拉好了衣领。
林晓娇瞬间脸红——
太特么丢人了！
就不该图凉快自己改了海魂衫的领口……
……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她越发粘着顾霆峥。
连母亲都欲言又止的提醒她：
“注意些分寸，别让人说了闲话去。”
林晓娇全然不在意，经历过徐德友的事情，她的名声在兴龙村这一带早就没了。
也不怕再差一点。
暑假已经接近了尾声。
顾霆峥还是一如既往的把她当……女儿宠。
但，林晓娇知道。
他不属于这里。
他早晚会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
林晓娇是被一阵旧门板开门的“吱嘎——”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听到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好听的普通话声音：
“……嗯，紧急军务，必须立刻走……”
林晓娇瞬间清醒。
睡意全消。
她甚至来不及多思考，猛地起身，踢了被子，就冲出了房间。
堂屋里，林允礼正和顾霆峥说着话。
她的突然出现，让空气瞬间凝固。
顾霆峥转头，昏黄灯光下的小姑娘，披散着头发，清凉的睡衣在这样的深夜里有些单薄。
视线往下，小姑娘竟光着脚丫，踩在青砖地上。
男人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
他刚想说什么。
倏地，几步外的小姑娘忽然上前，几乎是撞进了他怀里。
小丫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瘦弱的手臂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
顾霆峥身体骤然紧绷。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微显。
他能感受到小姑娘如雏鸟般的依赖和委屈。
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他才没有回拥住女孩。
林允礼看着闺女这不合时宜的行为，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别过了脸去。
林晓娇承认自己矫情。
她没有克制自己。
第一次见他一身戎装。
有好多话，都不适合说了。
她就这般贴着他的胸口，隔着笔挺的军装感受着他的心跳。
沉默，让夜更静。
良久，男人那双握紧又松开的手，握上了女孩的手臂。
带着薄茧的指腹飞快的在女孩冰凉的胳膊上蹭了一下。
像是无声的安慰。
和道别。
随即，他轻轻的拉开了她的手臂。
温柔，却坚定。
就在他决然转身的刹那。
身后传来女孩低低的、几乎是控诉的声音：
“我就说……分别是最讨厌的……”
男人离去的背影极其细微的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甚至连“再见”都没说。
须臾，引擎声轰鸣，远去。
林允礼叹息了一声。
“去睡吧，不早了。”
……
随着顾霆峥的离开，林晓娇眼见着瘪了。
对什么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顾霆峥那晚是留了钥匙给林允礼的，说后续家里会安排其他人回来接着修房子，让他帮着照看着些，也将厢房的使用权继续留给了林晓娇。
但，林晓娇再也没进去过半步。
开学在即。
饭桌上，林晓娇捣着碗里的疙瘩汤，半天咬了一口。
顾霆峥走了，家里的餐标立马降了不是一星半点。
“晓娇，哥跟你一起上学，怎么样？”林向华淡淡的开口，很是随意。
张桂兰放下了碗筷，最近这家里一个个的人是怎么了？！
“爸支持你，再考一年试试！”作为大家长，林允礼先发了话。
“所以，以后晓娇多教教哥，两年没碰书了，都还给先生了！”林向华说的轻描淡写。
林晓娇却压抑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金豆子。
她知道大哥下午肯定是听到了。
听到村口那帮长舌妇的风言风语。
大哥这是想陪着她，护着她。
“大哥，我会很凶的！”她眨掉了矫情的泪花。
……
花露水最后一点也被自己用完了。
夏天也过去了。
林晓娇再一次甩走脑海里那个如魔魅般的身影。
“林——向——华——”她用的是咆哮，“你怎么能全错？！”
张桂兰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家闺女得了自己真传。
林家老大憨憨的现身，“但凡英语好一点儿，我之前也不会回来当记工员，嘿嘿。”
“我不管，今天这一个单元的单词你背不下来别给我睡觉！”
对不住了，不蹂躏你，我怕自己太闲，又胡思乱想。
一个空瓶子都能想到他。
林晓娇默默在心里给大哥道歉。
……
这天，兄妹俩放学回来，家里气氛怪怪的。
张桂兰欲言又止。
“妈，家里这么多礼盒哪儿来的？”林向华率先发问。
“隔壁有人来过了。说是感谢你爸之前帮忙照看房子。”
林晓娇心突地跳了一下。
“我去看一下！”她抬脚就要出门。
“回来！”喊住她的是父亲林允礼，“不是顾参谋。”
林晓娇缩回了脚。
“晓娇，他们家跟咱们家不一样。”
林晓娇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憔悴，二哥那一次都没有。
“好孩子，你是懂事的。”林允礼没忍心再说什么。
林向华在妹妹肩头按了按，“哥有题目没听懂，帮哥看看。”
“嗯。”林晓娇点头。
转身看了眼那有些刺眼的礼盒，走向了后屋。
……
放寒假了，转眼已经快过年了。
林晓娇穿越过来也已经大半年。
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勉强还能应付。
天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跟现实低头的。
其他不说，单是这么油腻的润面油她都能眼都不眨的往脸上擦。
没办法，除非她想皮肤皴裂。
现实比人强。
“爸妈！老二来信了！”
林向华握着信封，手都在抖。
林向阳除了刚到深城时拍了电报回来报平安，后来就没有过消息。
家里人担忧，但也没其他办法。
一封家书。
纸短情长。
张桂兰听大儿子读完后，不住的用围裙掖了掖眼角。
林向阳说在那边挺好的，因为人活络，被顾霆峥的战友留在了身边，跟着他做一些进出口的贸易。
他还电汇了三百块钱回来，说过年不回来了，等在这边真正站稳了脚跟再回来。
让家里不用担心他。
三百块钱在这个年头是巨款，几乎是林允礼一年的工资。
即使林晓娇对钱没什么概念，也知道二哥应该是真的挣了一些钱了。
“妈，您别哭啦！二哥是有本事的，您别操心他！”她试着安慰母亲。
“还是得亏了顾——”张桂兰将到嘴边的人名吞了回去，“好好好，都好，我给你们做饭去。”
林晓娇内心闪过一抹酸涩。
那个名字都成了家里的禁忌了么……
快过年了，他在哪儿，还好吗？
……
南方战场的某处。
顾霆峥刚从前方阵地下来。
“团长，压缩饼干没了，您将就着垫两口，等这条路通了补给就到了。”通信员陈诚递过来一个草饼。
顾霆峥接过，就着水壶三两口吞咽了下去。
“团长，您是这个……”陈诚佩服的伸了个大拇指。
这草饼的口感，特么就差剌嗓子了。
顾霆峥扯了扯嘴角。
确实难吃。
估计给他家小姑娘，能吃哭出来……
他不由得看了看天上的月色。
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