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卷起地上的积水,在白井翔的脚边打着旋。
相机的快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冷酷的裁决。
佐藤光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攥紧,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后,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镇定。
她没有逃,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那张被风带走的画纸,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一个微不足道的诱饵,却也是一个必须舍弃的开端。
白井翔的指尖在快门上微微颤抖。
他本该感到兴奋,这是他向禅院直哉献上的最好投名状。
他拍到了“乌鸦”本人,拍到了她绘制那幅被高层定义为“诅咒预告”的第六格分镜的全过程。
然而,当他透过长焦镜头,看到佐藤光那双没有丝毫恨意、只有一片疲惫与决然的眼睛时,一种陌生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将这段视频加密上传至个人服务器,准备作为献给禅院家的功绩。
可是在提交的前夜,他鬼使神差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段录像。
画面里,瘦弱的女孩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炭笔补全最后一划。
夜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落下,顺着她散乱的发丝滴落在画纸上那个代表着安保人员的“死亡编号”之上,像是在为某个无人知晓的死者,举行一场无声的默哀。
那一刻,白井翔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母亲的葬礼。
神父在悼词中说:“有些人活着,却早已闭上了眼;有些人死了,却永远睁着眼睛。”
他看着画面里那个执拗的身影,再想到禅院家那些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的族人,神父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坐在电脑前,用颤抖的手指,将主服务器上的视频副本彻底删除。
他只保留了一段经过裁剪、隐去了佐藤光正脸的画面,随后将包含完整拍摄过程的原始文件,小心翼翼地藏进了一台老式胶片投影仪的内部夹层。
他将这台沉重的机器打包,匿名寄往了田中雄作所在的报社,信封上没有署名,只贴了一张打印的字条:“献给愿意睁开眼睛的人。”
与此同时,一场无声的信息风暴,正在城市的毛细血管中悄然铺开。
佐藤光将那幅完整的“第六格”分镜,拆解成数个彼此独立、却又暗藏关联的碎片化图案。
她联系上铃木优斗,只给了他那个被雨水浸润过的肩章编号,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不要署名,不要解释,找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用你最擅长的方式,让所有人记住这个编号。”
她还通过宫崎葵,将一张描绘化学药剂如何腐蚀纸张纤维的科普风格漫画,伪装成一篇题为《独家揭秘!
古籍修复中的‘伪造’与‘反伪造’技术》的“都市传说解析”帖,通过十几个临时注册的匿名账号,在各大社交平台与论坛同步扩散。
帖子内容专业详实,却巧妙地将所有示例图片的背景,都换成了便利店火灾现场的新闻照片。
她没有直接喊冤,而是选择播撒怀疑的种子。
她要让公众自己去联想,去拼接,去质疑官方那份天衣无缝的报告。
铃木优斗的行动力超乎想象。
他带着自己的涂鸦团队,一夜之间,在全市七个核心交通枢纽的外墙上,留下了“第六格”的变体。
有的被巧妙地融入广告牌的破损效果里,仿佛是广告人物肩上脱落的一块;有的被绘制成电子屏幕的故障代码样式,编号在像素格中若隐若现;最惊人的一处,是在人潮汹涌的涩谷车站b3层通风口旁。
那里是监控探头的绝对死角,铃木将那个低头操作控制箱的男子侧影,以一种褪色的、仿佛存在已久的风格画在了墙上。
那个位置,与真实监控画面中断前,最后捕捉到的模糊人影角度,分毫不差。
凌晨四点,一名负责夜间巡逻的年轻咒术师经过此地,忽然停下脚步。
他盯着墙上那幅不起眼的涂鸦,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皱着眉,喃喃自语:“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拍下照片,鬼使神差地,没有上报,而是转发进了一个非官方的同期生小群里。
信息的病毒,开始在咒术界内部悄然传播。
另一边,田中雄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整合了佐藤光提供的所有线索,包括被化学药剂腐蚀的签名区域特写、警报系统被后台关闭的时间轴、匿名Ip的追踪路径,以及渡边慎二冒死送出的内部指令单复印件,最终撰写成一篇逻辑缜密、证据链完整的深度报道——《谁杀了西口便利店?
》。
然而,就在他准备排版付印的最后一刻,报社主编冲了进来,将稿子重重拍在桌上,脸色铁青地施压:“这篇文章,必须删改!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提到的那个壳公司,背后是禅院家!我们惹不起!”
田中雄作看着主编畏缩的眼神,忽然笑了,那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嘲讽:“那就别用我的名字。”
他当着主编的面,将稿件的电子版彻底粉碎。
随后,他回到家中,将报道全文连同所有证据资料,一并刻录成一张dVd光盘。
第二天,他收到了一个匿名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台老式投影仪。
他检查后,在里面发现了那份记录着真相的原始视频。
他将dVd与这台投影仪一起,送进了全国记者联合会的公开档案库,并以个人名义留言:“此档案封存十年。十年后,请务必打开它。”
他无法在当下点燃这把火,但他选择将火种埋进最深的地底,等待未来风起。
东京警备厅,档案室。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翻阅着西口便利店火灾的卷宗。
陪同的警备厅官员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案情,试图将一切引导向“狂热粉丝模仿犯罪”的结论。
伏黑惠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证物袋里那张漫画残页的高清照片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从中识破了那个致命的破绽。
“这张纸的折痕,是典型的‘内折两次’,”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为了方便隐藏在掌心或口袋里。但一个正在欣赏漫画的人,如果需要临时收起,只会下意识地‘外折一次’,方便再次打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他缓缓合上档案,冷声对那名脸色瞬间煞白的官员说:“这张纸,是在火燃起来之后,被人硬塞进死者手里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室的死寂。
几百米外的一栋废弃大楼楼顶,佐藤光透过高倍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伏黑惠走出警备厅大门的背影。
她也看到了,在伏黑惠走后,b3层涂鸦墙附近,立刻多了两名伪装成市政工人的巡防人员,正在用专业的仪器勘察墙面。
她的情报,已经精准地抵达了它该去的地方。
佐藤光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疲惫的弧度。
她低声自语,像在对风说话:“现在,轮到摄像头替我睁着眼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信号发射器,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下一秒,涩谷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七块巨大的户外电子广告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操控,所有动态的商业广告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静态画面——正是那幅“第六格”分镜的超清放大特写。
那个低头操作的身影,那个清晰无比的肩章编号,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烙印,灼烧着每一个路人的视网膜。
画面仅仅持续了三秒,便恢复了正常的广告轮播。
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街上的人群陷入了短暂的骚动与困惑。
但所有在那一刻抬头的人,都牢牢记住了那个诡异的画面,和那个独一无二的编号。
城市在喧嚣中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佐藤光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从暗处走向了更深的暗处。
那七块屏幕既是她的战书,也是她的墓志铭。
她赢得了短暂的喘息,却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猎人的视线之下。
那些被惊动的、来自高层的眼睛,很快就会从追查虚无缥缈的“乌鸦”,转向追捕一个活生生的人。
夜风吹过天台,带着刺骨的寒意。
佐藤光拉了拉单薄的外套,城市的万家灯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第一次不再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像无数双正在监视她的眼睛。
她必须立刻消失,找一个绝对安全、绝对与世隔绝的地方躲起来。
这场胜利的代价,是她再也无法回到阳光下。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一片沉寂的建筑群,那里,是城市的美术馆。
一个收藏着过去、此刻却被黑暗与寂静包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