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默。
她抬眸看向吴嬷嬷,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嬷嬷特地将林昭仪遣开,是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说吗?”
吴嬷嬷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抬眼时,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程念的伪装层层剥开,“奴婢对贵妃娘娘早有耳闻,也知道贵妃娘娘的‘来历’。”
程念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吴嬷嬷竟真的知道她的秘密!可她不动声色,只淡淡反问,“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是大周皇长女李如凰,何来‘来历’一说?”
“娘娘不必装糊涂,”吴嬷嬷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娘娘如今占着李如凰的身子,可您真正的‘身子’,还躺在寿康宫的冰室里呢,”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念紧绷的侧脸,“翠娘,你如今顶着新身份在宫中快活,怕是忘了自己是谁,当真连当年青鸾殿的事了吗?”
“轰”的一声,程念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吴嬷嬷不仅知道她是翠娘,竟连寿康宫冰室的秘密都知晓!
她没有细究吴嬷嬷为何知道,只是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猛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吴嬷嬷,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本宫是大周皇长女,岂容你这老货肆意诋毁!你活得不耐烦了,不若现在就下去陪着先皇后,免得她在地下孤苦无依!”
吴嬷嬷当年是先皇后的人,提起旧主,或许能打乱她的阵脚。
吴嬷嬷却丝毫不惧,反而凄然一笑:“老奴本就该随着先皇后而去,如今在这宫中不过是苟延残喘,娘娘若要这烂命,尽管拿去!”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笃定,“只是老奴若死了,您怕是过不了陛下那一关。”
程念瞳孔骤,吴嬷嬷竟想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她!可她转念一想,吴嬷嬷若真要揭发,早该告诉顾裴,何必等到现在?这里面定有隐情。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殿外传来林昭仪的脚步声,程念迅速收敛神色,重新落座,端起茶盏掩饰心绪。
林昭仪推门而入,一眼便察觉到殿内凝重的气氛,她不动声色地对吴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随即快步走到程念面前,满脸歉意。
“实在是让贵妃娘娘久等了!我们这安和宫都是先帝旧妃,不大受宫中各司待见,连食材都时常短缺,让您见笑了。”
程念放下茶盏,语气恢复了平静:“如喜。”
守在殿外的如喜立刻推门进来,躬身等候吩咐。
“往后派专人负责安和宫的用度供应,若有半分怠慢,第一个便拿你手下的人是问。”程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喜连忙应道:“喏。”
林昭仪闻言,眼中闪过惊喜与感激,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娘娘关怀!吾等何德何能,竟能得娘娘如此照拂!”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程念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这安和宫的琐事,往后便辛苦林昭仪多照看了。”
“分内之事,娘娘谬赞了!妾身恭送贵妃娘娘!”林昭仪恭敬地送程念至殿门,目光却在吴嬷嬷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走出安和宫,程念坐在回宫的轿辇内,心中依旧翻涌,吴嬷嬷的话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头,寿康宫冰室的翠娘尸体、先皇后的旧部、林昭仪的维护……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她愈发觉得安和宫藏着巨大的秘密,更让她不安的是,吴嬷嬷那句“过不了陛下那一关”。
难道顾裴早就知道冰室的秘密?
他要带她见的“人”,真的是翠娘的尸体?
轿辇缓缓驶过宫道,程念掀起帘子一角,望着远处巍峨的寿康宫,心中满是疑虑。
她知道,吴嬷嬷的摊牌只是开始,安和宫的暗流,迟早会牵扯出更多关于青鸾殿、关于她身份的秘密,而她,必须在顾裴察觉之前,找到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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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顾裴亲自牵着程念的手走向寿康宫。
宫道两侧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金黄,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沉郁,这座宫殿自皇太后搬走后便鲜少有人踏足,朱红宫墙斑驳褪色,檐角铜铃在风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诉说被遗忘的过往。
程念的指尖冰凉,被顾裴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却仍抑制不住地发颤,她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吴嬷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走一步,都像在靠近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秘密。
顾裴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脚步微微放缓,侧头看她时,碧眸里没有往日的锐利,只余复杂的温和:“别怕,朕只是想让你看看,朕藏在心里的人。”
顾裴没有带着程念从佛堂走入,而是走了另外一个小道,顾裴将一旁的石头转动,巨大的石门赫然打开。
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程念下意识地往顾裴身边靠了靠,他顺势将她揽在怀里,用外袍裹住她的肩膀:“里面冷,忍一忍。”
冰室中央的石台上,停放着一具被冰晶覆盖的棺木,寒气在棺木表面凝结成细密的霜花,映着壁上跳跃的烛火,泛着冷幽幽的光。
顾裴牵着程念走到冰榻前,指尖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就是翠娘。”
程念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死死盯着冰塌的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敢相信顾裴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个秘密摊在她面前。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回荡。
浅绿宫装的女子,那熟悉的面容程念再熟悉不过,她的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替朕挡箭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顾裴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朕一直以为她死了,直到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