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碗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温,唇齿间草药的苦涩尚未散尽,墨玄的话却像又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巡夜人”。
“清理”。
“回收”。
每一个词都裹着铁锈和血腥味,刚离虎穴,又入狼窝?这世道,竟没有一刻能喘口气。
“废庙……旧账?”我嘶哑地问,试图从那片笼罩他的阴影里分辨出更多信息,直觉告诉我,这“旧账”绝不仅仅是钱货往来。
墨玄的身影在门口凝立如渊,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窗外天色灰蒙,将他周身的气息衬得愈发冷硬,他微微偏头,似乎“看”了一眼我眉心那无法触及的“门钥”。
“……‘门钥’初融,如幼兽初生,需引导,亦需磨砺。”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你如今……空守宝山而不自知。”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手——并非之前那般凌空取物或镇压邪祟,而是对着我身旁桌上一只豁了口的、早已干涸的旧茶杯,凌空轻轻一点。
没有任何光芒,没有能量波动。
但那只茶杯,却像是被无形的刻刀瞬间雕琢,表面骤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与我意识海中那块令牌边缘纹路极其相似的暗红色光痕!这些光痕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紧接着——
嗡!
我意识海深处的“门钥”令牌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传来,仿佛那茶杯变成了磁石,而我是被吸附的铁屑!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体内那刚刚平息、与令牌初步融合的“离火”之力,被那茶杯上短暂浮现的符文引动,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想要破体而出,扑向那只杯子!
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死死压抑住那股躁动,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这种力量被强行引动、几乎失控的感觉,比单纯的剧痛更令人心悸。
“感知它。”墨旋冰冷的声音如同指令,敲打在我的神经上,“非对抗,乃疏导,‘离火’非死物,乃汝之延伸,意动,则力随。”
意动,则力随?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不适的牵引感,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海,小心翼翼地“触摸”那块悬浮的令牌。
灼热。
厚重。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交织,那簇赤金色的火焰印记尤其活跃,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我尝试着,不再压抑,而是极其缓慢地、像引导溪流般,分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灼热气息,顺着那牵引感,探向桌上的茶杯。
滋……
极其细微的声响,那茶杯表面,我指尖触碰不到的杯壁内侧,一道比发丝还细的焦黑痕迹凭空出现,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过。
一股极淡的、茶水被瞬间蒸干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成功了?虽然微弱得可怜,甚至造成了破坏……
但我确实……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引导了这份力量!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掌控力量的细微喜悦和对其破坏性的本能畏惧。
“粗糙。”墨旋毫不留情地评价,但似乎并无不满,“‘离火’非蛮力,可控草木生机,亦可焚城燎原,心念之差,云泥之别。”
他顿了顿,阴影下的目光似乎扫过我的左臂。
“……至于‘戍土’……厚重载物,亦可困锁镇压,于你而言,尚早。”
他不再多言,仿佛刚才那一下点拨已是莫大的恩赐,身影微动,似要离去。
“等等!”我急忙开口,也顾不上敬畏了,“你还没说……废庙……还有,‘巡夜人’……”
他的身影停在门口,并未回头。
“……‘娘娘庙’……曾是本地一处淫祀,汲取乡愚香火,亦藏污纳垢,多年前已被捣毁。”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其地下,有一处……与‘海眼’气息略有勾连的……小‘漏隙’。曾被某个不自量力的东西……借用来炼制些阴私傀儡。”
漏隙?炼制傀儡?是了……黄皮子说过,那些“债伥”有些就是被污染控制的孤魂野鬼……难道源头之一在那里?所以墨玄才说“旧账”?
“……至于‘巡夜人’……”他的语气首次透出一丝凝重,“……乃一群……自诩守护秩序……实则顽固不化的清道夫,凡‘异常’,皆在其清除名录,其内不乏麻烦人物,手段……不容小觑。”
清道夫……清除名录……
我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我和“门钥”,在他们眼里,都是需要被“清理”的“异常”?
“他们……很强?”我忍不住问。
墨玄沉默了片刻。
“……于凡人而言,堪比神魔。”他的回答冰冷而客观,“……于吾全盛之时,蝼蚁尔。”
“……”这对比并不能让我感到安慰。
“……然现今,”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冷硬的现实,“……需暂避其锋,‘门钥’之事,绝不能落入其手。”
所以,去废庙,一是清算旧账,处理可能存在的隐患和线索?二是……躲开“巡夜人”的初步搜查?甚至,可能还有三……利用那里的“漏隙”,让我进一步熟悉“门钥”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被子里发抖的小灰鼠,忽然探出头,冲着墨玄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比划着,又指指我,指指外面。
墨玄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灰家幼崽……”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解释,“……其先祖,乃看守‘门’扉碎片的‘影守’,它对‘漏隙’、‘异常’能量波动……感知敏锐。”
他忽然转向我,虽然看不清目光,却感觉那审视的意味加重了。
“……这三日,让它助你熟悉‘离火’细微操控,至少……抵达废庙前,需能初步敛息,不至如暗夜炬火,招蜂引蝶。”
让小灰鼠……教我?
我看着那只拖着伤腿、气息微弱的小东西,它正努力挺起小胸脯,黑豆眼里却满是紧张和……一点点被委以重任的骄傲?
让一只耗子精教我控制能焚尽八荒的离火?这画面未免太过荒谬。
但墨玄显然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他说完,身形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三日后,子时。”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温情的鼓励,只有冰冷的时限和命令。
西厢房里再次只剩下我和小灰鼠。
哦,还有院外远处,隐约传来的、黄皮子监视“巡夜人”时发出的、压抑又紧张的窸窣动静。
压力如山般压下。
三天,不仅要恢复体力,还要初步掌控这危险的力量,甚至要学会敛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落在小灰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