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秋意渐深,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瑟。
叶勤勤接到佟真那条决定命运的微信时,正和韩述处在一种微妙而悸动的氛围中。那声突兀的提示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刚刚升腾起的粉色泡泡,也将她瞬间拉回了充满狗血与挣扎的现实。
她看着屏幕上佟真那句「叶勤勤,我做出决定了。你能过来陪我一下吗?」
“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吗?”韩述看着她蹙起的眉,声音恢复了冷静,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温柔。
“没事,能搞定。”叶勤勤拿上手机,往房间里走。“好,我就过去。”
佟真的语音消息,又迸出了一条。她声音哽咽,显然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可是,高经纬……他把我拉黑了……连……连手术的钱都不肯出……”
叶勤勤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心头,烧得她胸腔发烫。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践踏了别人的身心,竟连最后一点最基本的责任都想逃避?
现在,就是她叶女侠替天行道的时刻。
“佟真,你先别慌,想一想高经纬有什么把柄或软肋在你手上?我们对症下药,不愁他不就范。”
“这这这……”佟真那边输入信息,又删除,好半天,才发过来语音,“有聊天记录,约会的消费,还有……酒店的合影。但高经纬根本不在乎,上次在公司茶水间,他就说有本事你就公布啊。反正对我来说,不过是风流韵事一桩。可你呢,你的名声就臭了。”
叶勤勤明白了,这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女孩子总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更吃亏的。所以高经纬才会有恃无恐。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韩述处理事情时的冷静与精准——直面问题,抓住要害,一击即中。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就算高经纬不在意这些破事,那他老子呢?老高头可是死要面子的。而且下行时期的广告公司,也经不起风雨飘摇吧。
“佟真,你仔细回想一下,老高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可以做文章的?”
佟真努力回忆,输入语音:“好、好像是有一件事……我听他打电话时吹嘘过,说他爸想转型做文旅顶层设计,正在全力攻关帝都方山区那个什么……古镇改造还是什么的大项目,说是政府主导,很看重企业资质和声誉……”
够了!这就够了!
叶勤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甭管这虎皮有没有用,先扯起来再说!万一高经纬又菜又怂,被拿捏住了呢?
“佟真,你听着,”叶勤勤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输入语音,“把你和高经纬所有相关的聊天记录、约会记录、酒店记录,凡是能证明你们关系和时间的,全部整理出来,截图保存。然后,我会用我的手机号,约高经纬出来。”
“用你的号?”佟真有些担心,那样就彻底把叶勤勤扯进来了。
“对!他把你拉黑了,但我的号他肯定记得,说不定还以为我要妥协了。”叶勤勤冷笑,“地点就定在老高公司附近咖啡厅,明天下午三点,人流量大,他不敢太放肆。”
*
第二天下午,咖啡厅。
高经纬准时出现,穿着一身骚包的亮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期待。他以为叶勤勤终于回心转意,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有颜色的画面。
然而,当他走到约定的座位,看到并排坐着的叶勤勤和佟真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怒气。
“叶勤勤!你什么意思?”高经纬的声音拔高,瞪着佟真,语气恶劣,“你怎么在这儿?阴魂不散是吧!”
佟真被他吼得一颤,下意识看了叶勤勤一眼。
叶勤勤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姿态从容,与高经纬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
“高公子,稍安勿躁。”她放下水杯,平静地看向高经纬,“今天约你出来,不是叙旧,也不是找你麻烦,是替佟真,跟你谈一笔你该负的责任。”
“责任?什么责任?”高经纬嗤笑一声,双手一摊,一副无赖嘴脸,“我跟她早没关系了!谁知道她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想赖给我?做梦!”
叶勤勤轻笑一声,“我还没说孩子呢?你就招了,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公检法机构最喜欢你这样的嫌疑人。”
高经纬:“……”梗着脖子不承认。
叶勤勤也不生气,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打印纸,轻轻推到高经纬面前。
“第一,这是妇幼医院出具的诊断证明,确认佟真妊娠6周。这是她保留的,与你最后发生关系时间点的聊天记录、餐厅消费记录、以及……酒店合影记录。”叶勤勤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说一句,高经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时间线完全吻合。高公子,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家酒店的名字和房号吗?”
高经纬一把抓过那几张纸,扫了几眼,脸色铁青,他没想到佟真竟然保留了这么多证据!不过,他话锋一转,“叶勤勤,你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丢了工作,功劳被冒领,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现在却反而为她出头,你脑子进水了吗?”
这句挑拨的话,说得佟真面红耳赤。她生怕叶勤勤会临阵倒戈,手指攥着衣服,捏地紧紧。
不料,叶勤勤秀眉一挑,义正言辞,“高经纬,不用你来教我做事,也别妄图转移话题。佟真今天不是来纠缠你高少爷的,她只需要你承担你该负的责任——全额手术费、术后必要的营养和康复费用,以及因此造成的误工损失。请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赔付方案。这是第二点。”
“赔钱?哈哈!”高经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桌上,“想要钱?一分没有!有本事去生下来啊!看到时候谁丢人!”
他的声音引来周围顾客的注视,但他显然满不在乎。
叶勤勤看着他那副丑恶的嘴脸,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我们了解到,令尊的公司,最近正在全力竞标方山区文旅局的某个重大项目。政府项目,自然非常注重合作企业的社会形象和负责人的个人声誉、家庭美德。”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高经纬骤然变化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如果你坚持逃避责任,态度恶劣,那我们也不介意,将手上这些整理好的、清晰的时间线证据,提交给有关部门、项目招标方,甚至在一些社交媒体的小圈子里,进行‘实名咨询’和‘情况反映’。记住,我们不是威胁,是合法合理的‘咨询’和‘反映’。”
叶勤勤靠回椅背,语气带着一种淡然:“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搞到鱼死网破。毕竟,对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就看高公子你,怎么衡量了。是破点小财消灾,保全令尊公司的声誉和你的‘孝子’名声,还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高经纬的脸色彻底白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老爸最近为了那个文旅项目,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天天在家念叨着打好关系的重要性。要是因为他这点破事给搞黄了……他简直不敢想象他爹会怎么收拾他!
“你……你们敢!”高经纬色厉内荏地低吼,但眼神里的慌乱已经出卖了他。
“你看我们敢不敢?”叶勤勤拿起桌上的手机,轻轻晃了晃,“高公子,现在是法治社会,光天化日之下,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涉嫌恐吓。如果我们现在报警,你觉得警察来了,是会先调查你试图动手,还是先听我们讲讲这个‘咨询’材料?”
高经纬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叶勤勤,又狠狠剐了佟真一眼。他猛地起身,抓住佟真的衣领子。
叶勤勤立刻站起身,举起手机对准他:“高经纬!你想干什么?动手?我全程录着呢!要不要现在就打110?”
高经纬扬起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叶勤勤毫不退缩的眼神和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那股虚张起来的气焰终于彻底熄灭了。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颓然坐回椅子上,喘着粗气。
“……你们想要多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叶勤勤本想开口要五万,毕竟后续的营养、康复和误工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但她还没开口,身后的佟真却抢先报出了一个数字:“两……两万。”
叶勤勤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佟真终究还是太胆小,不敢要得太多。
高经纬听到这个数字,明显松了口气,但嘴上还是嘟囔:“两万?抢钱啊!我没那么多现金!”
叶勤勤冷声道:“现金?微信、支付宝、银行卡转账,随便你。必须现在、当场、一次性付清!”她可不信高经纬的鬼话,今天不拿到钱,以后更别想。
高经纬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一脸肉痛和不情愿:“我……我信用卡这个月额度快没了……”
“高经纬!”佟真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口袋比脸还干净,要不是你坚持不到十分钟,我会怀孕?又菜又无能,办事也不地道,敢做不敢当!说得就是你这种人。两万块买你爹的项目平安,买你的名声,你还嫌贵?你要是不给,我们就报警!报警解决不了,我就去法院告你!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豁出去了!”
她这番豁出去的泼辣模样,反倒把高经纬镇住了。他大概从未见过佟真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
“给给给!妈的,算我倒霉!”高经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屈服了。他咬着牙,操作手机,通过信用卡套现,将两万块钱转到了佟真的账户上。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到账信息,佟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泪水瞬间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
叶勤勤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然后冷冷地对如坐针毡的高经纬下了逐客令:“钱已到账,这里没你的事了,高公子,请吧。”
高经纬如蒙大赦,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狼狈不堪。
咖啡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佟真压抑的啜泣声。
“勤勤……谢谢。”她的声音沙哑。
叶勤勤摇摇头:“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
妇幼医院的人总是很多,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与希望。
挂号,排队,等候。
当护士叫到佟真的名字时,她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叶勤勤的手。叶勤勤反手握紧她,给予她无声的力量。
“别怕,很快就过去了。”叶勤勤轻声说,尽管她知道这话有多么苍白。
佟真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标志着“妇产科手术室”的门。
叶勤勤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惩治高经纬的快意迅速褪去,留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对女性命运的悲哀。
门内,是一个错误的终结,也是一段新生的开始。
门外,她守护了一份微弱的正义,也仿佛看到了舅舅沉默的背后,可能隐藏的、另一个女人相似的挣扎与抉择。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勤勤知道,属于她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而此刻,她只需要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女孩,从身体的阵痛和心灵的废墟中,蹒跚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