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箐和阿石的身影消失在浓稠的紫色瘴雾中,去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续断藤”与“赤阳菇”。树洞般的岩石遮蔽下,只剩下我和气息几近断绝的白裔,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灵识的裂痕如同冰面在不断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右臂自肩胛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腐蚀后的麻木与冰冷。那是强行催动“燃血戮生指”,又被腐毒龙蜥毒息侵蚀的后遗症。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身旁蜷缩成一团、如同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白裔,心中那片冰冷的湖,仿佛也结成了坚冰。
绝望吗?
或许吧。
但这绝望的坚冰之下,却有一股更加顽固的、属于石头的执拗在疯狂滋生。
我不能死在这里。
白裔不能死在这里。
我们还有未竟之事,还有滔天之仇未报!
司法天神那冰冷的秩序,影蛇如蛆附骨的追杀,这腐瘴泽无尽的险恶……所有这些施加于身的苦难与压迫,非但没有将我压垮,反而如同巨锤,将我这块顽石心中最后一点迷茫与软弱彻底砸碎,只留下最坚硬、最纯粹的**不甘**与**反抗**!
《逆劫戮生诀》的运转轨迹,如同烙印般刻在即将崩散的灵识深处。这功法,是毒药,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那附带的疗伤法门,名为“焚血续脉术”,其原理,便是以自身精血与生命本源为燃料,引动功法中最暴戾的毁灭之力,强行焚烧、粘合破碎的经脉与灵识,如同用烧红的铁水去修补瓷器,九死一生!
但,九死,尚有一生!
坐以待毙,则是十死无生!
我闭上眼,不再去感知外界的危险与自身的痛楚,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沉入那如同风中残烛的识海,沉入那遍布裂痕、几近枯竭的石魄本源。
“石矶……不可……!”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念波动,自白裔那边传来,它似乎感应到了我决绝的意图,试图阻止。
我没有回应。也无力回应。
开始吧。
我以意志为引,强行撬动那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石魄暖流。不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如同最狂暴的凶兽,狠狠地撞向自身那破碎的经脉,撞向那遍布裂痕的灵识!
“轰——!”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熔岩地狱!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感知!比之前任何一次受伤、任何一次反噬都要强烈十倍、百倍!经脉在那暴戾力量的冲刷下,如同被寸寸碾碎,又在那毁灭性的灼热中被强行粘合!灵识的裂痕被粗暴地拉扯、灼烧,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呃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从口鼻中不断涌出!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渗透出细密的血珠!
焚血续脉!名副其实!这是在用生命作为燃料,进行一场豪赌!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迅速模糊、沉沦。眼前闪过无数混乱的光影,有司法天神府万年的清冷孤寂,有瑶姬被拖走时凄厉的质问,有凡尘戏班的烟火气息,有白裔金光冲天的决绝……最后,定格在隐山那块黑色残碑之上,定格在那无数被秩序抹去的不甘意志发出的呐喊——
“天地有序……非道……乃囚笼!”
“意……不……朽!”
是啊……意不朽!
我这块顽石的意,便是砸碎这囚笼!便是护住怀中这轮烈日!便是……活下去!
“吼——!”
一股源自石魄最深处、源自那被镇压万古的不屈战意的力量,仿佛被这焚身之苦彻底激发,猛地从我濒临崩溃的躯壳中爆发出来!暗赤金色的光芒不再是流萤,而是化作了燃烧的火焰,将我整个人包裹!
《逆劫戮生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主运转,疯狂吞噬、炼化着这焚血带来的毁灭性能量,将其转化为一种更加精纯、更加暴戾、却也带着一丝**新生**气息的力量!
破碎的经脉在这狂暴力量的冲刷下,竟真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行续接**!虽然过程如同酷刑,但那阻塞滞涩的感觉,正在一点点被冲开!灵识的裂痕,也在那毁灭性的灼烧中,被强行**熔合**!剧痛依旧,但那即将彻底崩碎的感觉,却稳住了!
与此同时,阿箐和阿石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瘴雾中冲出!他们手中捧着几段枯藤般的物事和几朵颜色赤红、形状扭曲的菌菇,脸上带着惊喜与担忧交织的神色。
“大人!我们找到了!找到了!”阿石激动地喊道。
然而,当他们看到我浑身浴血、被暗赤金色火焰包裹、如同魔神般狰狞可怖的样子时,脸上的惊喜瞬间化为惊恐!
“大人!您……”阿箐失声惊呼。
“药……拿来……”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恶鬼。
阿箐不敢怠慢,连忙将手中的“续断藤”和“赤阳菇”递到我嘴边。那续断藤枯槁如死物,赤阳菇却散发着灼热暴烈的气息。
我张口,如同囫囵吞枣般,将那药性冲突、蕴含着剧毒与生机的混合物强行咽下!
“轰——!”
药力入腹,如同在燃烧的油锅中又投入了冰块!更加狂暴的能量在我体内炸开!续断藤的生机与赤阳菇的暴烈,被《逆劫戮生诀》的力量强行糅合,化作一股更加凶猛的力量洪流,狠狠撞向那些尚未完全续接的经脉与灵识!
“噗——!”
我再次喷出一大口漆黑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淤血!身体表面的血焰猛地窜高数尺!
阿箐和阿石吓得面无血色,连连后退。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之后——
一股**新生**的力量,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悄然自那被焚烧、被重塑的经脉与灵识深处,滋生出来!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与**纯粹**!
那缕石魄暖流,不再是之前的暗赤金色,而是化作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的**暗金色**,流淌在重新续接、却依旧布满灼痕的经脉之中,所过之处,带来一种灼痛与生机并存的奇异感觉。
灵识的裂痕并未完全消失,依旧遍布,如同瓷器上精美的金缮纹路,但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不再有崩碎之虞!甚至,感知似乎比之前更加**敏锐**了一丝!
焚血续脉,向死而生!
我……赌赢了!
我缓缓睁开眼,眸中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虽然身体依旧如同被拆散重组般剧痛,虽然力量十不存一,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阴影,却暂时退去了。
我低头,看向身旁的白裔。它依旧昏迷,但在我新生力量气息的微弱滋养下,那几乎断绝的生机,似乎也稳固了一丝。
我挣扎着,用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左手,轻轻抚摸着它黯淡的皮毛。
“我们……活下来了……”我嘶哑着说道,像是在对它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阿箐和阿石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上前,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
“大人,您……您没事了?”阿石怯生生地问道。
“暂时……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收拾一下……我们……继续走……”
万骸坑,葬星之地,涅盘池……
那渺茫的希望,仿佛又近了一分。
我抬起头,望向腐瘴泽更深、更黑暗的方向,暗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而执拗的火焰。
这条路,注定要用尸骨与鲜血铺就。
但只要还能动,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会走下去。
向死而生,其路未绝。
而这具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残躯,将承载着更加沉重的宿命与更加决绝的意志,走向那未知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