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早熏了艾,以绝蚊虫。
四角悬着灯笼,用以照明。
石凳上也铺了锦垫。
上了亭中,秦玉卿立在亭边,静静的望着夜空出神。
夜风袭来,扬起她的衣衫,她身姿纤瘦轻盈,仿佛要凌空飞去的仙子。
十五已过,月亮分外明亮,却不十分圆。
陈婉清走过去,与她立在一处,看着天边皎洁月色,视线一转,看向园外。
从这亭子朝下看,恰好将园门外的情形,尽收眼底。
林凤衍立在月色中,身形一动未动。
陈婉清收回视线,看了身边人一眼,她似乎没有看他,又似乎在看他。
许久之后,秦玉卿看着那圆月,眼角隐隐有晶莹泪光闪烁,“我与他成婚后这两年,过的十分舒心,原以为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谁知....”
她欲言又止。
陈婉清眼前蓦然闪过三叔与三婶宋氏来,她不由得心绪低沉:“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公主何必感伤,这世间,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秦玉卿缓缓转头,看陈婉清一眼:“你还叫我公主么?”
“我身体不好,你找大夫,我心情不好,你想法子为我排解...”
“你我,大可抛开姑嫂关系,做朋友。”
她朝陈婉清伸出手去,“不管你是看在凤衍的面上,还是什么别的,我都领你的情。”
“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能助你完成的,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你!”
“例如,找出那个伤害你的幕后凶手...”
“或是惩治梁家!”
陈婉清握住她的手,扶着她坐下。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陈婉清拿起公筷,夹了其中一道,放在她的碗中。
随后,陈婉清稍稍思索,“嫂嫂既然这般说...”
“那就请嫂嫂,满足我一个心愿。”
“说罢!”
“等你腹中孩子出生,叫我第一个抱它,谁也不能跟我抢!”陈婉清神色郑重无比,“不管是表哥、姑母、表姐,哪怕是宫中的娘娘也不行!”
“谁也不能排在我的前头!”
秦玉卿满脸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婉清:“你这是什么心愿?”
“这就是我的心愿!”
“我方才说的两件事情那些,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不必了,幕后凶手,惩治梁家,这是我的事情,无需嫂嫂援手!”
“我只愿嫂嫂你腹中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
秦玉卿眼神动容,“好!”
“我答应你!”
陈婉清点头,正色无比:“那说好了,嫂嫂若生产,可一定要派人通知我!”
“万万不能食言!”
秦玉卿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好,我绝不食言!”
陈婉清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这才开始用饭。
一时饭毕,撤了碗盘,上了茶,两人倚在美人靠上,望着越升越高的月亮,不时说着什么。
亭子外,下人来报:“..驸马守在园子外,一直要见公主...”
“守卫们叫请公主示下。”
秦玉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眼神又痛又伤:“告诉驸马,我不会见他的,叫他自便罢!”
谁知不过一时三刻,那下人又回转来,“驸马说城门已关,请公主容他入园暂且歇息一晚,明早离去!”
“谁许你替他传话的?”秦玉卿立时变脸,“再多嘴,打出去!”
那下人忙退下了。
虽然将人呵斥下去,秦玉卿脸上却满是挣扎。
陈婉清仰望着在薄纱般的云层间穿梭的月亮,静静说道:“夏日清凉,随便哪棵树下歪一晚,顶多明日顶着一身蚊虫叮咬的包去上值,也就是了!”
“反正这里没什么野兽,不怕被叼走!”
“当然,表哥若是被叮咬的满身包,站在你面前,你也决计不能心软!”
秦玉卿嗔她一眼,“他是你表哥呢!”
“这般没心没肺!”
“心疼了?”陈婉清睨她一眼,懒洋洋的摇着团扇,“表哥又怎样?”
“惹人伤心,合该结结实实打上一顿才好!”
秦玉卿抬手揪了揪陈婉清的脸颊,“哪有你这般劝人的!”
陈婉清抬手揉了揉脸,“我哪里有劝?”
“我正想告诉你,像他这样脾气的,就该好好冷着他,叫他想清楚自己错在哪!”
秦玉卿无奈的笑了,“可别叫他听见,否则他定会被你气死!”
“谁叫他瞪我来着?”陈婉清皱了皱鼻子。
秦玉卿笑,“那你可要在这里陪我住些日子,这里有许多我还没嫁人前收集的小玩意,你看了定会喜欢!”
陈婉清自然一口应下。
时候不早,两人慢慢朝山下走。
月亮升上中天,清辉如许,照耀人间万户。
陈婉清语调沉静,伴着一声接一声的蝉鸣促织,“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话....”
“说夫妻之间,有些时候,就像是父母和孩子。”
“父母一心为了孩子好,一意孤行,却不告诉孩子。”
“孩子被迫接受父母的好,实际上那些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于是孩子痛苦无比。”
“天长日久下来,两方关系渐渐别扭,明明是出发点是因为爱,却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秦玉卿惊讶,“这说法倒是新奇,从没听人说过。”
随即她又道:“你怎么老气横秋的,又没嫁人,哪里来的这许多感慨?”
陈婉清微微一笑,“没嫁人,还没见过旁的夫妻相处么?”
一夜过后,陈婉清陪着秦玉卿在园子中整整住了半个月,放风筝、合香、制胭脂、下棋、斗草、赏花、钓鱼,日日都不重样,秦玉卿脸上笑容日渐多了起来。
秦玉卿又命人去接陈韵秋林夫人和林妙嫣林妙婉等一干女眷,陈韵秋和林夫人没来,只叫林妙嫣和林妙婉两姐妹来作陪。
这些时日,林凤衍日日打马前来,在园子外问公主安,秦玉卿都不大理会,林凤衍仍旧风雨无阻。
陈婉清见公主心情一日好似一日,面色红润,不像之前那般郁郁寡欢,卧床不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辞别宁安公主和林家两姐妹回城。
表姐与晋王世子的事情,如同悬在她头上的利刃,一日不解决,她一日不能安心。
刚回陈家,丫鬟就来报,林凤衍来了。
陈婉清换了身衣衫,去见他。
“表哥。”
林凤衍日日骑马奔波,黑了些许。
他面沉如水,看她神色依旧不大和善,“公主现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