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母亲听到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对她使眼色。
可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她只知道饿肚子。她撇了撇嘴,带着哭腔道:“粮食……都要交给张庄头。我阿爹说,交了七成的租子,不然……不然就要被打。”
七成?
明明侯府收租是三成,怎么会变成七成?
宋千千的眼底,瞬间冷如冰霜。
这张德旺,好大的胆子。
她站起身,不再多问,转身走出了院子。
院外,张德旺已经扶起了白芷,正满头大汗地赔着不是。他一回头,看到宋千千从那院子里走出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大……大小姐,您……”
宋千千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她甚至还带着点歉意说:“方才吓到我了,没惊扰到这户人家吧?”
张德旺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一时竟摸不准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只能干笑着说:“大小姐,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先回吧?”
“好。”宋千千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
回到宅院,张德旺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晚膳时,他特地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席间,宋千千胃口很好,还夸了几句菜式可口。
酒过三巡,宋千千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忽然笑吟吟地开口。
“张庄头,今日看那些佃农,虽说辛苦,但精神头都还不错。想来跟着你,日子过得都有奔头。”
“都是托大小姐的洪福。”张德旺被夸得飘飘然,连忙举杯。
宋千千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不变,话锋却陡然一转。
“我决定了。明日一早,我要减租。”
“减租?”张德旺手里的酒杯一抖,酒水洒了大半,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千千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变冷,声音却依旧轻柔:“张庄头,既说今年大丰收,佃户们又对我感恩戴德。我身为主人,总要做些表示。我决定,从今年起,云溪庄的租子,减一成。”
一成。
张德旺的脑子飞速转动。他收七成,上交三成,自己稳落四成。若是减一成,那便是从他自己的口袋里割肉。但若是操作得当,他可以对佃户说,大小姐开恩,租子从七成降到了六成,他依然能稳赚三成。
这位大小姐,到底是真的蠢,还是在试探他?
他脸上的惊慌瞬间化为狂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大小姐仁慈。小的替庄子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谢大小姐天大的恩典。”
“起来吧。”宋千千淡淡道,“既然是恩典,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一早,你把庄子所有佃户都召集到打谷场上,我要亲自宣布这个消息。”
张德旺心头一紧,连忙道:“大小姐千金之躯,怎能操心这等小事。您只管下令,小的一定将您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到每个佃户耳中。”
“那怎么行。”宋千千轻笑一声,端起了主子的款儿,“我初来乍到,总要让佃户们认认我这个主子。何况,施恩这种事,自然要亲力亲为,看着他们感恩戴德的模样,我心里也高兴。”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滴水不漏,张德旺再也找不出任何推辞的理由。他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只能僵硬地笑着应下:“是,是。全听大小姐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
云溪庄的打谷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佃户。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神情惶恐不安,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不知这位新来的大小姐召集他们,是福是祸。
张德旺站在高台上,陪着宋千千,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
宋千千一身素衣,立于高台之上,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那一张张麻木又畏惧的脸。她没有立刻开口,沉默的威压让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叫宋千千,是安定候府大小姐,也是这个庄子的新主子。”
她顿了顿,看着底下众人更加惶恐的眼神,话锋一转:“在回到侯府之前,我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在田里刨食的农家女。我知道日晒雨淋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底下的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他们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台上那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女子。
宋千千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她侧过身,看向身旁的张德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我决定,庄子的田租今年从三成降到两成。”
此话一出,张德旺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台下的佃户们则爆发出剧烈的讨论声。
“田租不是七成吗?大小姐怎么会说是三成?”
“怎么回事?”
“张庄头!你说句话!”
张德旺擦了擦汗,抬手做下压的动作,小心瞥了宋千千一眼,干笑:“误会!都是误会!”
宋千千见佃农们群情激愤,没有阻止的意思。她转向一直静立在侧的李管家,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李管家。你久在侯府当差,你来告诉大家,我安定侯府名下的田庄,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租子是几成?”
李管家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朗声宣告:“回大小姐。安定侯府自开府以来,体恤佃农,所有田庄租子,明文规定,皆为三成。从未变过。”
三成。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
短暂的静默之后,是冲天的哗然。
“三成?怎么会是三成?”
“我们交了这么多年七成的租子啊。”
“天杀的张德旺,他吞了我们四成的血汗粮。”
愤怒、震惊、不敢置信的情绪瞬间点燃了整个打谷场。所有佃户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射向面如死灰的张德旺。
“我……我……”张德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指着宋千千,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血口喷人。我矜矜业业多年,怎么可能做出私吞乡亲们血汗钱的事情?我冤枉啊!”
“冤枉?”宋千千冷笑一声,“那你去和官差大人喊冤去吧。”
她一挥手,两名护卫立刻上前,将张德旺死死按住。
“李管家。”宋千千的声音冷得像冰,“查封张家,所有家产、账目,一律清点收缴。他这些年侵吞的粮食银钱,我要他一分不少地吐出来。至于他本人,绑了送交官府。”
“是。”李管家沉声应下,立刻带人行动。
宋千千的目光重新变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德旺贪墨的粮食,会尽数分还给大家。除此之外,我昨日所言,依然作数。”
她清亮的声音响彻全场:“从今日起,云溪庄所有田地,租子由三成,降为两成。”
人群再次沸腾,喜悦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天空。
“但是,”宋千千话锋一转,所有人都立刻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她,“我有一个条件。庄子西边有大片的荒地,我要你们以户为单位,认领开荒。只要肯出力气,开出的荒田,前三年,免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