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狗蛋听到长乐公主这些话，眼神仍旧没有任何波动。
此刻又听到那位驸马爷说不是公主的错，他不禁抬头看着这相依相偎的两个人。
不是公主的错，难道这是他这个孩子的错吗？
或许在他们眼里，的确就是他的错吧。
他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他忍受着锥心刺骨的剧痛，盯着长乐公主。
“公主，你还没想明白吗？”
“我怨的不是你抛弃了我，我怨的是，你为什么要将我交给一个乞丐？”
“以你的权力和地位，你就算不想养我，那给我找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人家，这难道很难吗？”
“我不求大福大贵，可好歹也要一个能有房屋遮风挡雨的人家吧？”
“我只是希望——寒冬腊月的，我不至于倒在冰天雪地里被硬生生冻掉几根脚趾头；我饿的时候，他们能给我熬一碗米汤喝；我生病的时候，他们有银子带我去看病，我这样的要求，你很难做到吗？”
“你是个这么聪明的公主，你难道不知道把我交给一个乞丐以后，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吗？”
说到这里，赵狗蛋紧紧盯着长乐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是真的疏忽了，没有想到我跟着一个乞丐父亲会有多难活下去，还是你自己做不出来掐死亲生儿子的事，索性借乞丐的手，用这种方式置我于死地？”
驸马爷听到赵狗蛋前面那些话，正要呵斥这不敬生母的孩子，可话还没出口，他就清晰的感觉到，在赵狗蛋问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怀里的公主，身子蓦地僵硬了！
他所有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他抱着公主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缓缓低头看着长乐公主。
怎么会突然间背脊僵硬呢？
难道，这是被赵狗蛋说中了？
作为皇帝的女儿，她不能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落下一个狠毒的名声，惹得皇帝厌弃，于是就想借着那乞丐的手，置那孩子于死地？
意识到这一点，驸马爷背脊猛的窜上一股寒意！
他怀里的这个人，难道真的是那种心如蛇蝎的人吗？
这些年他会心疼长乐公主，是因为他亲眼看着长乐公主因为抛弃了那孩子有多痛苦。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当初生孩子的院子外面，望着花草树木怔怔出神。
她每次出门，在外面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多可爱，回家后就总是会沉默的躺在小榻上一声不吭。
有时候他半夜醒过来，都会看到公主半靠在床头，望着烛火，泪湿满襟。
所以在他看来，公主是可怜的，当初抛弃孩子她也是逼不得已，都是那人渣前任驸马的错，她如今也是偷偷的思念着孩子的。
所以刚才长乐公主面对赵狗蛋时的强硬和怒火，他以为她只是人前装出来的冷漠和骄傲，等会儿回到房间后，她一定会伏案痛哭的……
因此她越是强硬，越是骄傲，他就越发心疼她在私底下才能爆发出来的脆弱。
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怀疑了。
公主这些年的悲伤，是真的吗？
正如赵狗蛋所说，她当年明明可以给孩子找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人家，为什么非要将孩子扔给乞丐呢？
她的心，究竟是苦涩的……还是狠毒的？
长乐公主没有发现驸马的怀疑眼神，她低头看着赵狗蛋。
目光触及赵狗蛋两边脸颊上鲜血淋漓的血窝窝，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移开视线。
她含着眼泪，悲伤的摇头。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我若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我随意找个借口让伺候你的丫鬟们故意对你疏于照顾，让你感染风寒而死，这样不就好了吗？我何必还要将你交给乞丐，让你活到现在？”
哽咽了一下，她又说，“你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找个好人家，我当时只想着将你这个讨人厌的孩子扔出去，哪里考虑得到那么多？我想将你扔得远远的，从此以后咱们母子俩互不打扰，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你说我又怎么会给你找一户我认识的好人家，让你随时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呢？”
她眼泪汪汪的重新望着赵狗蛋，“可是即便我这样说，你也不会信我吧？你已经认定我是个心如蛇蝎的母亲，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
赵狗蛋摇头，“不会信。我不会信你嘴里解释的这些话，我只会看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说你是无意的，你是一时疏忽，可你对我做尽了残酷之事却是事实，所以你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你有再多的借口和理由，也抵消不了我这些年好多次差点死掉这个事实。”
长乐公主像是不被孩子理解的无奈母亲一样，闭着眼睛苦笑一声。
叹息一声，她重新睁开眼睛。
目光落在赵狗蛋手里的刀子上，她哽咽道，“你不用再割了，你不就是想还我的生育之恩吗？好，那我告诉你，那几刀已经足够了，你已经偿还我了，今后我们断绝关系，我绝对不会去找你。”
赵狗蛋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长乐公主，“你现在说你绝对不会找我，你将来也会这样做吗？”
长乐公主点头，“会，我说到做到。”
赵狗蛋冷冷笑了一声，“我听村里的秀才爷爷说过一些故事，故事里一些生了重病的贵人为了活命，总是喜欢割亲人的肉做药引子。如果有一天你病得快要死了，你们宫里的大夫跟你说，只有你亲生儿子的肉才能救你的性命，你真的能甘愿等死，不来找我取肉做药引子吗？”
长乐公主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怔怔无言。
赵狗蛋又问，“如果我长大以后变成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而你和你的孩子们遇到了麻烦，只有我才能帮助你们，你真的会记住你现在的话，永远不来找我吗？”
长乐公主再次无言。
赵狗蛋讽刺的说，“看吧，我如果永远只是个没用的乞丐，废物，你当然不稀罕找我，可只要我出人头地了，只要我对你而言变得有用了，那你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找我呢？”
他冷笑道，“我毕竟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啊，你可能不会记得我这些年所受的痛苦，但你会永远记得你生孩子的伟大，你会永远记得你生孩子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