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窗棂间跳动,映得苏晚的侧影如刀刻般冷峻。
她指尖轻点桌案,紫檀木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却压不住眼底翻涌的寒潮。
账册摊开在灯下,墨迹未干的数字像毒蛇吐信,一串串“军需预付”刺目而狰狞。
她早已查清——兵部并无调令,这些银子,根本不是走给朝廷的。
“查江南三大票号,凡与康王府有关的兑付记录,一笔不留。”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落地,清脆而决绝。
消息传回不过一日,徽州泰和票号的流水便摆在了她面前。
朱批加注,层层叠叠,全是暗中挪用储户银钱的铁证。
更可怕的是,这些银两正被秘密转移,方向直指北地。
苏晚合上账册,唇角微扬,那笑里没有半分暖意:“他们要孤注一掷了。”
当夜,蒋掌柜被召入内堂。烛芯炸响,火星四溅,他额角渗出细汗,声音发颤:“东家,若贸然放出风声,说泰和勾结藩王谋逆……无凭无据,康王府反扑,咱们苏家如何承受?”
“实证?”苏晚抬眼,眸光如刃,“三个月前他们虚报灾情骗赈银的事,我记着。只要有人提,旧案就会翻出来。我不需要证据确凿,我只需要——人心慌。”
她将一张告示推过去:“明日,苏家所有商号,拒收泰和银票。”
蒋掌柜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步踏出,便是生死局。
三日后,扬州城乱了。
街头巷尾疯传:“泰和票号要倒了!”“康王府卷了百姓的养老钱去养私兵!”起初还有人不信,可当苏家旗下十几处铺面齐刷刷贴出“只收信义、永昌银票”的布告时,整个江南的神经都被狠狠扯动。苏家是什么?是商界定海神针。他们不认的银票,谁还敢收?
恐慌如野火燎原。
百姓蜂拥冲向泰和各处分号,挥舞着银票嘶喊“还钱”。
人群撞击红漆大门,咚咚作响,像敲丧钟。终于,一声巨响,门框崩裂,门槛碎成木屑。不到半日,泰和被迫关门,贴出“盘点三日”的告示。可没人信了。信誉一旦崩塌,再多解释都是废话。
康王府里,汪元达一脚踢翻茶几,青瓷杯盏砸了一地。“蠢!全都是蠢货!苏晚根本不在乎盐引!她在断我们的财路!她在要命!”
他怒吼着下令调银北运,可密使回报:江南六府官库全被以“冬至清账”为由冻结,一两银子都提不出来。
铁门紧闭,守卒森然,连空气都凝固在霜寒之中。
又过三日,苏晚联合七府商联,推出“联保银票”。由苏家与信义票号共同担保,百姓可折价兑换手中泰和废票。惠民盐栈前排起长龙,纸币交接的沙沙声混着低声啜泣与庆幸叹息,仿佛一场劫后余生的祭礼。
蒋掌柜望着楼下人潮,叹道:“东家这一招,借民心为刀,斩尽敌脉,真是神来之笔。”
苏晚摇头,目光落在窗外一张张疲惫的脸:“不是我斩的。是他们自己,被贪欲咬死了。”
顾昭之在行辕看完密报,手指在案上轻叩,节奏沉稳如战鼓。“你动了康王府的钱根,他会疯。”
苏晚头也不抬,仍在整理账册:“疯了才好。狗急跳墙时,破绽最多。”她抬眼,眸光锐利,“我已经盯死他们所有密使。若想运银北上,必走北线水道——那里,有你布的巡江船。”
话音落下不久,长江北岸芦苇荡中,数艘渔舟悄然解缆,顺流而下,驶向三里湾。
水面开阔,寂静无声,唯有水波轻拍船舷。
突然,两岸芦苇丛中杀出数艘战船,铁索横江,破浪而出。士兵跃上目标船只,搜出三只黑铁箱。
箱盖掀开,金锭耀目,热浪扑面。
但比黄金更致命的,是压在最上面的那本蓝皮账册。
封面五个大字赫然入目:贿买禁军将领名单。
次日清晨,苏晚接过账册,指尖抚过粗糙封面,声音平静:“盐引之争,到此为止。”
屋内炉火轻燃,茶烟袅袅,仿佛风暴已歇。
可顾昭之翻阅几页,脸色骤变。他盯着其中一个名字,瞳孔紧缩——周怀安,禁军副统领,三年前他亲手安插进宫的暗桩。
而那一笔“贿金”数额,正是他们约定的紧急联络暗码。
“这个人,不该在这名单上。”他声音低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苏晚抬眼:“你是说……他在传递消息?”
顾昭之合上账册,寒光掠过眼底:“不是叛变,就是求救。但无论如何,这张网,已经牵到了宫墙之内。”
他起身大步出门,冷声下令:“带昨夜截获的密使,我要亲自审问。”
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惠民盐栈”铜匾上,温润如初。
孩子笑声穿过巷口,百姓排队换盐,生活看似重回正轨。
可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升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