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扬州城的风还裹着刺骨寒意,可比这更冷的,是人心。
朝廷一纸诏令,将江南盐引三年经营权公开竞标的消息传遍四方。
这块油水丰厚的肥肉,瞬间引来无数觊觎之眼。
盐,是百姓饭桌上的寻常物,也是官商之间暗流涌动的命脉。
谁握住了它,谁就等于握住了江南千万张嘴的咽喉。
苏家废墟之上,密室灯火未熄。
那场大火烧了仓廪,却没烧掉苏晚心头的火。
她站在羊皮地图前,指尖划过运河七埠,声音清冷如霜:“沈砚虽死,他的黑市还在。李铭残党借私盐囤积,搅乱市价,目的只有一个——让真正的商人活不下去。”
“他们把米价抬高三成,百姓骂的是谁?”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骂的是我苏家女焚仓致饥。”
有人愤然起身:“这分明是栽赃!”
“我知道是栽赃。”苏晚转身,素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可既然他们要我背锅,那我就堂堂正正地接过。我要拿盐引,不是为了翻身,是为了让盐价降下来,让老百姓碗里有咸味。”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沉默,继而燃起久违的斗志。
入夜,蒋掌柜悄然来报,声音压得极低:“东家,两位考评使已被汪家买通,明日会上将以‘无经营先例’为由,驳回您的资格。”
苏晚没说话,只转身取出一封火漆封印的文书。
红印赫然——首辅府印。
“过去三年,我苏家为北境边军协运军盐三十万斤,每一笔都有兵部勘合、户部核验,首辅亲签备案。”
她轻轻抚过封皮,像在抚摸一段无人知晓的功勋,“他们说我没资格?我经手的盐,比他们账本上的数字都真。”
次日清晨,七府商联联名保举书与竞标文牒一同呈上。八个字:调度有方,信义昭着。
午时,府衙外人山人海。汪元达登台,气势十足:“五成利上缴国库,包销六府!”掌声雷动,士绅点头称善。
轮到苏晚时,全场静了下来。她一身玄裙,缓步登台,不疾不徐。铜瓮扩音,她的声音清晰传开:
“我以‘保供平价,三成利让民’为策,愿承七府盐务。”
三成利让民?
人群炸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当场哭出声:“我家孩子喝汤都没盐味了……只要能降价,我们全家给她磕头!”
卖菜的老妪颤巍巍附和:“汪老爷这些年囤盐抬价,苦的还不是我们?”
小贩挤在人群中嘶吼:“谁让我们进得起货,谁就是活菩萨!”
民意如潮,一波接一波涌向高台。
主审官脸色骤沉,厉声呵斥:“你一介女子,无官身无户籍,有何资格妄议国计民生?”
苏晚不慌不忙,取出两份文书,轻轻放在案上:“兵部勘合在此,户部核验在此,首辅加签亦在此。我没有户籍,但我有令,有信。”
考评官传阅文书,看到那枚鲜红的“首辅府印”时,手都抖了。
汪元达急了,猛地站起,指着苏晚怒吼:“此女曾因通奸罪受鞭刑,德行败坏!盐务关乎民生,岂能交予污名之人!”
四下哗然,目光如针扎在她身上。
苏晚抬眸,眼神平静如深潭:“当日我被诬陷,是谁亲审还我清白?”
她声音陡扬:“是当朝首辅,顾昭之!”
“如今,他准我为大军供盐,你们却说我不清白?”她转向台下百姓,一字一句砸在地上,“盐是入口的东西,是活命的根本。若我能让平价盐端上万家饭桌,我的清白,就由这千家万户的饭桌来证!”
寂静片刻,一声苍老的哭喊响起:“我家三天没吃盐了……苏姑娘要是真能让盐便宜,老婆子认她做干女儿!”
这一声,点燃了整片人群。
“我们要平价盐!”
“选苏掌柜!”
“她才是我们的恩人!”
呼声如浪,拍碎了所有阴谋与傲慢。
考评官脸色惨白,在民意面前,再不敢多言。最终,颤抖着宣布:“江南盐引,由苏家苏晚得标。”
“不——!”汪元达撕碎文书,纸屑纷飞,状若疯癫,“你不过是个妾!凭什么!”
苏晚拂袖转身,玉佩轻响,如冰裂春涧。
她站在高台边缘,月光落在肩头,淡淡一笑:“可我,是首辅亲批的‘特许商’。”
说完,她走下高台,身后是震天欢呼。
而在府衙幽暗角落,一道黑影悄然离去,手中密报写着:“苏晚得标,速报康王府。”胸前螭吻令在月下一闪,如同毒蛇吐信。
风波看似平息,实则才刚开始。真正的较量,不在高台之上,而在那贯穿江南七府、暗流汹涌的千里漕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