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酥麻感并不只有温柔,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头皮发炸的失重感。
卫宫玄感觉自己不是跳进了一个洞,而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拽进了抽水马桶的漩涡里。
视界中的光影被拉扯成荒诞的线条,耳边呼啸的风声逐渐变成了无数人的窃窃私语。
重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稠的、仿佛在胶水中游泳的阻滞感。
“噗通。”
没有落地的撞击声,只有灵魂坠入深海的闷响。
卫宫玄睁开眼。
这里没有圆藏山的岩石,没有冬木市的灯火,也没有天空。
四周是一片混沌的灰暗,唯有脚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泥沼。
而在那泥沼的正中央,两颗硕大的、鲜红的心脏正在半空中缓缓搏动,中间连着一条发光的“脐带”。
那是他和樱的本源。
“……这里是,双子深渊?”
卫宫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像是某种高纯度的灵体投射。
“别过来……”
一声细若游丝的抽泣从那黑泥中心传来。
卫宫玄猛地抬头。
在那两颗心脏的阴影下,在那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泥漩涡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那个已经发育成熟的高中生间桐樱,而是那个只有十岁、刚被送进间桐家不久的小女孩。
她光着脚站在污秽中,紫色的头发枯草般散乱,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只有那些像是活着的沥青一样的黑泥,正顺着她的脚踝一点点向上攀爬,企图将她彻底淹没。
“我是多余的……我只是祭品……我不该存在……”
她抱着膝盖,双眼空洞地盯着虚空,嘴里机械地重复着这些话。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化作一只黑色的甲虫,钻进她的耳朵,啃食她的理智。
那是间桐脏砚那个老怪物,花了整整十年时间,在她灵魂深处刻下的“奴隶钢印”。
“放屁。”
卫宫玄骂了一句。
他抬起脚,踩进了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泥里。
这泥沼不仅黏脚,还带着极强的腐蚀性。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硫酸池子里蹚水,脚底板滋滋作响。
“谁说是多余的?”
一步。
脚下的黑泥翻涌,几十只由诅咒构成的黑色甲虫尖叫着扑上来。
“滚。”
卫宫玄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脚踩下去。
“咔嚓。”
那不是踩碎虫子的声音,那是踩碎某种精神枷锁的脆响。
“你不是多余的。”
又是一步。
更多的污秽涌上来,试图阻挡这个入侵者。
“十年前,如果不是凛那个笨蛋用魔术强行把我们两个的胚胎分离……如果是正常的双胞胎,在那种资源匮乏的母体环境里,结局只有一个——同归于尽。”
卫宫玄走得很稳,也很慢。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是你主动切断了大部分的魔力供给,把自己变成了‘废品’,才让我活了下来。”
走到她面前时,卫宫玄的灵体已经被腐蚀得有些斑驳,但他却笑了,笑得有些难看,却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他蹲下身,视线与那个十岁的女孩齐平。
“傻丫头,不是我救你。”
“是你救了我。”
小女孩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瞬,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男人,嘴唇颤抖着:“哥……哥?”
就在这一刻。
这死寂的深渊上方,突然划过一抹艳丽的红色。
那是艾莉西亚的裙摆。
虽然只是一道快要消散的残魂,但这位从未谋面的母亲,此刻却像是一尊守护神,在这满是污秽的精神世界里撑开了一把伞。
“双生之痛……我也曾历。”
温柔的低语如同春雷。
艾莉西亚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那些原本还要扑向两人的黑泥,像是见到了天敌,惊恐地退散开去,硬生生在两人周围清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净土。
紧接着,一道不属于这里的光影突兀地浮现。
那是一个穿着蓝白相间运动服的少年背影,手里提着一个极其违和的、甚至还冒着热气的便当盒。
卫宫士郎。
或者说,是卫宫玄记忆深处那个永远都在操心家务的老好人幻象。
他没有回头,只是把那个便当盒轻轻递了过来。
盖子半开着,里面的饭团捏得歪歪扭扭,但那是热的。
在这冰冷绝望的深渊里,这份“热”,比任何高深的魔术都要霸道。
“替我……好好照顾她。”
幻象消散,只留下这一句轻飘飘的嘱托。
卫宫玄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仿佛真的闻到了海苔和梅干的味道。
“知道了,啰嗦。”
他张开双臂,不再犹豫,一把将那个满身污泥的小女孩紧紧搂进怀里。
这不是普通的拥抱。
这是两个本该是一体的灵魂,在阔别十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滋滋滋——!”
两人接触的瞬间,那些附着在樱身上的黑泥像是疯了一样,顺着接触点疯狂地涌向卫宫玄的脊背。
那种被千万只虫子啃食骨髓的痛,瞬间放大了十倍。
但卫宫玄连哼都没哼一声。
体内那一直沉寂的“师徒系统”,或者说“原初之核”,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狰狞而又慈悲的獠牙。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负面精神污染。】
【警告:检测到S级痛苦诅咒。】
【模式切换:心渊共鸣·吞噬。】
卫宫玄的心脏猛地收缩,如同一个黑洞,爆发出一股蛮横的吸力。
“把你身上那些该死的东西……都给我!”
樱在那十年的黑暗岁月里所遭受的一切——那些虫噬之痛、那些孤独之苦、那些被当成玩偶操控的绝望,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洪流,被卫宫玄硬生生地抽离出来。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涌入了卫宫玄心渊的最底层,在那里,一座透明的水晶棺早已备好。
“封!”
卫宫玄咬碎了一口银牙,将那足以让任何英雄崩溃的痛苦,全数封进了那座晶棺之中。
怀里的小女孩身体猛地一轻。
她呆呆地看着卫宫玄,眼里的浑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泪水。
“不疼了……”
她把脸埋进卫宫玄满是血污的胸口,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哥哥……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
卫宫玄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沙哑,“我们回家。”
现实世界,冬木河滩。
那个单膝跪地、仿佛已经死去的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左眼金光炸裂,如同初升的烈阳。
“给老子……断!”
卫宫玄一声暴喝,右手成爪,狠狠拍向地面。
轰——!
以他掌心为圆心,一股金色的波纹瞬间扩散。
半空中那根连接天地的血色长线,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当头劈中,寸寸崩解,化作漫天的血雨。
“不——!!!”
地脉深处,传来间桐脏砚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
没了这根生命线,那些反噬的诅咒瞬间成了脱缰的野马。
在那不可视的地下虫巢里,那具苟延残喘了五百年的腐朽身躯,连同那些恶心的虫子,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
链接断裂的冲击让卫宫玄的身形晃了晃。
而在不远处的地脉裂隙旁,一个娇小的身影软软地倒了下来。
卫宫玄没有丝毫迟疑,脚下一蹬,整个人如同猎豹般窜出,赶在她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
樱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
那些在她皮肤下游走的恶心鼓包,全都消失了。
“这次……”
卫宫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就像小时候背着她去偷吃祭典的糖果一样。
“换我背你。”
几十米外。
远坂凛扶着断裂的石柱,勉强站立着。
她看着那个背影,看着那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废柴”、被自己狠心赶出家门的男人,此刻正背着那个自己发誓要拯救却无能为力的妹妹。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右手手背上一阵灼热。
她低下头。
原本那枚代表御主身份的令咒,此刻竟然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尖锐、对立的几何图形,悄然融化、重组,最后变成了一个类似“同心结”的古老纹样。
而在那崩塌的“影之回廊”入口处,那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上,第八行字缓缓浮现,每一个字都在燃烧:
【双生非缚,乃光之两面】
风停了。
冬木市的清晨终于彻底到来。
卫宫玄背着樱,一步步踏出了那片废墟。
晨光有些刺眼,扎得他左眼生疼,但他没有闭眼。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就发出一声脆响,仿佛是在给这场漫长的噩梦画上句号,又像是在给即将到来的新风暴……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