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自然光彻底隔绝。冰冷的白色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照得各种精密仪器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却依然掩盖不住某种更深层的、难以名状的怪异味道，像是某种物质正在悄然腐败，又像是无数化学试剂混合后产生的诡异芬芳。
顾念深吸一口气，那支解毒剂带来的清凉感正在缓慢消退，喉咙深处的刺痛和皮肤的灼痒感又隐约浮现。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这里与其说是个实验室，不如说更像是个被精心改造过的堡垒。
厚厚的防弹玻璃隔开了不同的功能区，随处可见监控探头，其中几个的指示灯还亮着微弱的红光。
大部分仪器都处于休眠状态，屏幕漆黑，但有一台离心机还在低声嗡鸣，显示着某项未完成的实验。
时疫走到一个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随着他的操作，角落里一个通风口发出细微的声响，开始加速运转。
“空气净化系统最高功率。”他头也不回地解释，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虽然……效果有限。”
他的动作熟练，带着研究者特有的精准，但顾念注意到他指尖有着极其细微的颤抖，尤其是当他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实验台时，那颤抖会更明显一些。
这里曾经显然不止他一个人。
阿烬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紧贴在顾念身侧，银发在冷光下几乎泛着寒芒，猩红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评估着任何潜在的空间异常和威胁。
谢知非则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眸“望”向不同的方向，眉头微蹙，似乎在被动接收着大量杂乱的信息碎片，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江晦缩在最后面，几乎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病人数据，”时疫转向顾念，伸出手，他的防护服手套纤尘不染，“还有你说的那些植物样本。越快越好。”
顾念立刻从系统空间取出一个厚实的文件夹和几个密封的透明样本盒。
文件夹里是温时言带着基地里残存的医护人员匆忙记录下的症状观察和有限的血检报告。样本盒里则是那些颜色妖异、形态奇特的菌菇和植物组织。
时疫接过，走到最近的一个实验台前，打开高亮度无影灯，几乎是将自己埋了进去，飞速地翻阅起来，不时拿起样本盒对着仔细察看。
一时间，实验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他面罩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顾念，护目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欲，暂时压过了之前的悲悯和绝望。
“奇妙……太奇妙了！这种孢子的结构……还有这种共生关系……”他语速极快，指着报告上的几张模糊的显微照片，“它们的活性极强，变异速度超乎想象，但是……看这个紫色斑纹蕈的提取液反应！”
他拿起那个装着紫色菌菇的样本盒：“它内部蕴含的生物碱，像一把钥匙，一种极强的诱导剂！它不能杀死孢子，但它能……引导它们，让它们的无序变异变得……有倾向性！”
顾念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我能分析出它的诱导模型，或许可以制作出一种血清，不是杀死‘灰败孢子’，而是诱导它们朝着惰性化、甚至……对宿主有益的方向变异！”时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但随即又迅速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苦涩，“但这需要时间，大量的重复实验和数据分析，还需要运气……基地里的人，等得起吗？”
“等不起也要等。”顾念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希望。你需要什么？这里设备齐全吗？”
时疫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复杂：“设备是顶尖的，末世前‘磐石制药’的最高级别p3实验室标准，能源也来自独立的地热发电机，足够维持基础运行。但是……很多关键试剂已经耗尽，一些精密仪器的校准也需要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谢知非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抬手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实验台台面。
“左边……”他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喘息，空洞的眼睛猛地“盯”向实验室东侧的墙体，“很多……带着恶意的情绪……高速接近……很清晰……不是丧尸……是人！武装人员！”
几乎在谢知非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念也听到了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实验室背景噪音的异响——像是某种沉重的车辆在远处熄火，以及靴底踩踏碎石的声音，正在快速变得清晰！
“晨曦堡垒！”顾念瞬间做出了判断，心脏猛地一沉。那架坠毁的无人机果然成了指路的灯塔！
实验室内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
阿烬周身空间能量本能地开始波动，银发无风自动，但他随即脸色一变：“空间……被干扰了！很强的干扰场！”他的空间转移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江晦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是……是我吗？是不是我又……”
“闭嘴！不是你！”顾念厉声打断他，这个时候绝不能自乱阵脚。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控制台，“时疫！这里的防御系统！”
时疫显然也慌了神，手指在控制台上有些慌乱地操作着，调出外部监控画面。
只见实验室唯一的入口通道外，以及两侧的山岩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十余名身穿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士兵。
他们行动迅捷而专业，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完全封死了所有可能的出口。他们头盔上醒目的徽记——一轮被利剑刺穿的晨曦——证实了他们的身份。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其中两人肩上扛着类似雷达发射器般的装置，一道无形的力场正以那装置为中心扩散开来，显然就是这东西干扰了阿烬的能力。
另外几人则拿着生命体征探测仪，屏幕上的光点正牢牢锁定着实验室内的他们。
“防御系统……外部传感器大部分都被破坏了！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爆门！”时疫的声音带着绝望，“他们是有备而来！配备了反制空间能力的装备和生命探测……我们躲不了！”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壮汉，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对着大概是隐藏摄像头的位置，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他似乎是这支小队的头目。
出口被完全堵死，对方装备精良且针对性极强，人数占绝对优势。
阿烬的能力被废，谢知非精神力耗尽且几乎失去战斗力，江晦不添乱就谢天谢地，时疫更像个文弱的研究员。
而她自己，刚才硬抗了死亡领域，状态也远非最佳。硬碰硬，死路一条！
顾念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目光如同利刃般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细节。强攻不行，那就智取，利用这里的一切！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时疫刚才操作的控制台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图标闪过——地下管网结构图。
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标注为“废弃-高危”的应急排污管道线路，从实验室深处，蜿蜒通向……旁边那个废弃矿洞的深处！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时疫！”顾念语速快得惊人，“你说的那个‘诱导剂’，如果……如果不是用在孢子身上，而是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某种生物酶的活性，让它变得极具攻击性，甚至……引发某种可控的、强烈的生物信息素爆发，能不能做到？立刻！马上！”
时疫愣住了，完全跟不上顾念跳跃的思路：“理……理论上可以！那边冷柜里还有几支高纯度‘暴君’病毒原液，本来是用于抗原研究的，极其危险！如果用它作为基底，加入紫色蕈的提取液进行极端催化……但后果无法预料！可能会制造出一种……”
“没时间解释了！立刻准备！需要多久？”顾念打断他，眼睛紧盯着外部监控画面，那些士兵已经开始在防爆门上安装破拆炸药。
“三……三分钟！不，两分钟！”时疫被顾念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震慑，下意识地回答。
“好！就两分钟！阿烬！”顾念猛地转向少年，“别管空间转移，你的控制力，能不能精准地把一样小东西，趁他们破门瞬间的混乱，送到那个领头的光头身后……尽量远一点的地方？”
阿烬怔了一下，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疑惑，但立刻被绝对的服从取代。
他重重点头：“可以！只要不是大体积活体转移，这种程度的精准投送，干扰场的影响会小很多！”
“江晦！”顾念最后看向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厄运之子。
江晦吓得一个激灵，惊恐地看着她。
“别怕！”顾念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看着我！你的能力，不是诅咒，是概率！听着，我需要你……等我的信号，等我让你‘想’的时候，就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去‘想’——去想那个领头的光头，他脚下踩着的石头突然松了！想他手里枪的扳机特别特别滑！想他运气差到喝凉水都塞牙！不用管为什么，就去想！集中所有念头去想！能做到吗？”
江晦完全懵了，嘴唇哆嗦着，但在顾念近乎逼视的目光下，还是下意识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顾念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听我指令！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快速走到控制台前，飞快地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地下管道的控制系统，找到了那条废弃管道的紧急泄压阀门。
“时疫，开始配置！阿烬，准备好你的‘快递’！谢知非，坚持住，随时感知他们的情绪变化！江晦，准备‘祈祷’！”
命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瞬间给慌乱绝望的团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时疫扑向冷柜和实验台，手指翻飞开始操作，试管和仪器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阿烬闭上眼睛，周身再次泛起微弱的空间涟漪，全力对抗着干扰场，锁定着某个即将被投送的坐标。
谢知非倚着实验台，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艰难地捕捉着门外那些充满恶意的情绪波动。
江晦则死死闭上眼睛，双手攥得发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开始全力发动他那诡异的能力。
实验室外，破拆炸药已经安装完毕。领头的疤脸壮汉狞笑着后退几步，打了个手势。
“轰——！！”
一声巨响，坚固的防爆门猛地向内扭曲、炸开，浓烟和尘土瞬间涌入通道！就在这爆炸声响起、所有士兵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刹那！
“就是现在！阿烬！”顾念厉声喝道！
阿烬猛地睁眼，手臂一挥！
时疫刚刚配制好的那一小管呈现出不稳定沸腾状态的幽紫色试剂，瞬间消失在他手中，下一刻，精准地出现在了通道外，那个疤脸壮汉身后大约十几米远的一处岩石缝隙里！
试管悄然碎裂。
“江晦！想！”顾念的第二道命令如同炸雷！
江晦猛地一颤，把自己所有的恐惧和意念都压了上去！
门外，那名疤脸壮汉正要带头冲入，脚下踩着的石头毫无征兆地一滑！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旁边的副手，结果手里的步枪扳机像是抹了油，脱手飞了出去！
他狼狈地踉跄一下，刚好退到了那岩石缝隙附近，恼火地咒骂了一句：“妈的！什么鬼运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破裂的试管中，幽紫色的液体接触到空气，瞬间剧烈气化，化作一股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薄雾，伴随着一种奇异的、甜腻中带着腥臊的气味，猛地扩散开来！
“什么东西？”旁边的士兵下意识地惊呼，警惕地抬起枪口。但已经晚了。
嘶嘶——嘶嘶——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响突然从四周的岩壁缝隙、地下孔洞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下一秒，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复眼猩红、长着狰狞口器的变异甲虫，如同潮水般从每一个可能的缝隙里疯狂涌出！
它们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信息素所吸引，完全陷入了狂暴状态，无视了一切其他目标，直扑向那个刚刚站稳、身上似乎沾染了最多气味的疤脸壮汉及其周围的小队成员！
“操！是黑蚀虫！怎么这么多？！开火！快开火！”惊恐的吼叫声和密集的枪声瞬间响成一片！
实验室内，顾念透过监控屏幕冷冷地看着外面瞬间陷入虫海和混乱的敌人，手下最后一个指令重重敲下！
实验室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齿轮转动和泄压的嘶鸣声！
“走！这边！”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带头冲向实验室后方突然洞开的一个狭窄黝黑的金属管道口！那里正吹出阴冷、带着铁锈味的风。
阿烬毫不犹豫地拉起虚弱的谢知非，时疫一把抓起最重要的几份数据和样本，江晦连滚爬爬地跟上。
五人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身后的枪声、爆炸声、凄厉的惨叫声和甲虫恐怖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远，最终被厚重的金属闸门再次落下隔绝。
黑暗的应急管道内，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奔跑的回音。顾念的心跳依然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高度紧张后的兴奋。
她赌赢了第一步，利用敌人的装备、环境、还有队友那些看似“无用”甚至“有害”的能力，完成了一场极限的反杀。
但她的眉头依旧紧锁。刚才配置那管试剂时，她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类似眼睛的符号，这次是清晰地显示在时疫那个操作台的次级屏幕上，一闪即逝。
它仿佛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这条逃生之路，真的通往生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