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刚踏出张府侧门，准备像往常一样进行夜间的巡视，两名身着刑狱司公服的差役便拦在了他的面前，态度客气却不容拒绝。
“秦护卫，唐提刑有请，劳烦移步提点刑狱司，协助调查。”
秦砚脚步一顿，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跟着差役来到了提点刑狱司。
审讯房内，唐清羽端坐主位，席云坐在一旁负责记录，气氛肃穆。秦砚被带入后，神色坦然地站在堂下。
“秦护卫，请坐。”唐清羽语气平淡。
秦砚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唐清羽，显得不卑不亢。
唐清羽没有绕圈子，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秦护卫，本官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核实。昨日夜间，子时到卯时之间，你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秦砚似乎早已料到会问及行踪，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沉稳：“回大人，昨夜子时到卯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属下自然是在自己房中安睡。”
“哦？安睡。”唐清羽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那么，可有何人能够证明，你在此期间，确实一直在房内，未曾外出？”
秦砚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他反问道：“唐大人，您这个问题，倒是让属下不知如何回答了。这深更半夜，属下在自己房中就寝，难道还要特意留个人在屋内，看着属下睡觉，以便日后为属下作证不成？大人您自己就寝之时，也是如此吗？”
这番反问，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讥诮，若是一般问讯，或许还真会被他噎住。
然而，唐清羽却并未动怒，反而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
她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秦砚面前。秦砚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唐清羽用手势制止。
就在秦砚不明所以之际，唐清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秦砚的左手手腕，将他的手举到眼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他虎口处一道并不起眼的细微伤痕上。那伤痕很新，颜色尚浅，像是被什么细韧的东西反复摩擦勒割所致。
秦砚脸色微变，用力抽回手，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唐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唐清羽目光却依旧锁定在那道伤痕上，语气带着探究：“秦护卫不必紧张。本官只是好奇，你手上这道伤痕，看起来有些蹊跷啊。”
秦砚将手收回，握成拳，试图掩饰那道伤痕，语气恢复了冷静，解释道：“大人说笑了。属下身为护卫，常年习武，舞刀弄枪，磕碰受伤乃是家常便饭，身上有些伤痕再正常不过，有何蹊跷？”
“正常？”唐清羽踱回座位，转身看着他，语气笃定，“若是刀剑划伤，或是棍棒击打造成的淤青，确实正常。但你这虎口处的伤痕，细长、浅表，边缘整齐，并非利刃所致，倒更像是……被某种极具韧性的细线，反复摩擦甚至瞬间大力勒紧造成的。”
秦砚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面上依旧镇定：“唐大人真会开玩笑。细线？属下一个大男人，又不做针线女红，怎会被细线所伤？或许是练功时不小心被兵器上的缠绳所勒，也未可知。”
唐清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她知道单凭一道伤痕，无法定案。
她话锋一转，回到了案件本身：“秦护卫如何看待贵府的副管事，郑国良此人？”
秦砚眉头微蹙，似乎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起郑国良，他答道：“郑副管事？属下与他分属不同职责，平日并无太多交集，对他了解不深，无可奉告。”
“了解不深？无可奉告？”唐清羽轻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从案上拿起一张单据，“可是，据本官调查了解，此人性情贪婪，嗜财如命，并且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就在今日，我们从他屋内隐秘处，搜出了这张当票。”
她将当票展示给秦砚看，虽然距离稍远，秦砚未必能看清具体字迹，但唐清羽清晰地念出了关键信息：“典当之物，正是张太傅书房中失窃的那方，御赐鸡血石紫砚！”
秦砚的目光在当票上停留了一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竟有此事？属下确实不知。”
唐清羽将当票放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盯着秦砚，开始构建她的推理，语气缓慢而清晰：
“秦护卫，那么，你来说说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案发当日，熟知张太傅习惯、并且贪财的郑国良，趁着府中忙碌，无人注意之际，悄悄潜入了书房之内。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想偷窃一些值钱的东西，比如那方鸡血石紫砚，拿去典当换钱，偿还赌债。”
“然而，就在他潜入书房，或许刚刚得手，或许正在寻找目标之时，管家张忠，因为某些原因，也进入了书房。”
“郑国良心中惊慌，连忙找地方躲藏了起来，不敢发出声响。”
“而就在这个时候——”唐清羽的语气陡然加重，目光紧紧锁住秦砚，“真正的凶手，也进入了书房！凶手身手敏捷，瞬间便制服了毫无防备的管家张忠，并用绳索将其捆绑。随后，凶手开始在书房内布置那个精密的延时杀人机关。他将张忠悬挂固定于横梁，设置好触发弩箭，并将控制机关的细线，与一支燃烧的蜡烛巧妙连接。”
“做完这一切后，凶手便退出了书房，并从外部，利用那根细线，完成了密室的初步构造。”
“不久之后，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张太傅，如同往常一样，进入了书房，关门落锁，然后走到书案后坐下，开始处理公务或是沉思。”
“此时，书房内，蜡烛在静静燃烧。当火焰烧断那根关键细线的瞬间，机关触发！张忠脖颈上的绳套收紧，身体下坠，被活活勒死！同时，弩箭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了张太傅的胸口，一击毙命！”
“而躲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的郑国良，吓得魂飞魄散。他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后来破门而入时的混乱，才敢偷偷溜出来，混入人群。并且，他很可能顺手牵羊，拿走了那方他原本就想偷的鸡血石镇纸。”
唐清羽说完这冗长而细致的推理，审讯室内一片寂静。席云停下笔，也紧张地看着秦砚的反应。
唐清羽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砚，一字一句地问道：“秦护卫，你觉得本官这番推测，是否符合逻辑？那个提前布置好一切，然后悄然离去，制造了这起完美密室双尸案的凶手……会是谁呢？”
秦砚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波澜。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唐清羽的目光，声音平稳地回答道：
“唐大人的推测，听起来……合情合理，环环相扣。至于凶手是谁，大人心中想必已有论断。属下只是一介护卫，不敢妄加揣测。一切，但凭大人明察。”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认任何东西，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仿佛只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