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陆导吸了一口气，笑起来，“沈女士，您很干脆。”
“你们更干脆。”她挑眉，“昨天起码四家平台给我寄请柬，我是先接了你的电话，但不是只接你的。”
“我明白。”陆导换成更实诚的口吻，“剪辑复审我们可以给两轮，孩子打码没问题，‘突袭剧本’我让编导组收回去。社会责任那块我拍板。预算我要跟台里报，今天下午给你回话，没问题？”
“行。合同发我邮箱，法务走顾言。”她淡淡道，“不急，我还有别的节目要听。”
挂掉电话，紧接着“企鹅视频-奇迹时刻”的pd也拨了进来。套路差不多，开价比卫视更凶些，试探她愿不愿做固定嘉宾，顺带给了个“首期开门红直播联动”的诱饵。
“直播我自己玩得明白。”沈荔把窗帘拉到一半，光线正好落在茶几的花瓶上，水波在玻璃里晃，“你们要的是声量，我要的是尊重。尊重包括合同里别写那些‘全网肖像及衍生权永久、不可撤销、全球范围内免费授权’这种鬼话。”
对面哈哈干笑，立马改口：“可协商可协商，您看得很细。”
“我就是靠看得细活下来的。”她把目光移到餐桌另一头，崽崽正用饼干搭城堡，咬一口，塔楼塌掉，表情认真到好笑，“再说一次：不把我当傻子，我们可以是伙伴。”
第二通也敲下框架：平台给价七百二，后续按话题天花板追加奖金，剪辑复审、亲子隐私、公益条款一并写入。
手机屏幕还没暗下去，第三通来了。她干脆开了免提，插着口袋站在落地窗前边听边看孩子，空气里有奶香和新擦过地板的清凉味道。
“妈妈，它塌了。”小孩举着残骸，眼睛像两颗葡萄。
沈荔弯腰，手指捏捏他小耳朵：“再搭一个，搭到你满意为止。你做，我看。”
她抬头：“对不起，您继续。”
第三家从价码就输了，节奏也慢半拍。她礼貌听完，给了句“不着急，你们先把合约模版发过来”的托词，挂断以后顺手把对方请柬压在最底。
选节目这事，她从来不心软。
午后，太阳往西偏，屋里光线慢慢发黄。电话暂时安静下来，她把请柬整理成三叠，最上面是卫视和企鹅，第二叠是可以作为b方案的网综，最后一叠——客气回绝。
“妈妈，我们去喝羊奶拿铁。”小孩把杯底最后一块饼干掰成两半，严肃分给她，“一人一半。”
“成交。”沈荔笑起来，接过那半块不成形的小饼干，脆生生咬掉，碎屑卡在牙缝里，她用舌尖顶了顶，觉得自己心情居然因为一块饼干变好。
出门前，她顺手把电脑合上。
桌面停留在一个文件夹：幼儿园对比。
里面有四个子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又是她昨晚熬到两点半收集的截图、标签、备注。
“先去喝奶，回家我们做个决定。”她按电梯，手心还热呼呼的，奶香味像尾巴一样跟着她俩出了门。
商场的苹果店亮得仿佛没有夜晚，银白色的机器一排排站着，店员穿着蓝t，笑容标准，话也标准。
“需要了解哪款呢？”
“imac五台，顶配。再加配键盘、触控板。
家里每个房间都放一台，省得抢。”她说得干脆，好像点外卖。
店员愣了三秒，迅速反应过来，笑得更标准：“好的，我帮您现配，稍等十分钟。”
沈一汀拖着她往旁边的ipad台子走，小手碰碰屏幕，彩色图标像糖果。
“妈妈，这个也可以画画。”
“可以。”她弯下腰，鼻尖碰了碰他的发旋，“等你幼儿园定了，妈妈给你买小一点的那款，轻，课后带回家也不重。”
“那我要蓝色的。”小孩很认真。
“好。蓝的给你，粉的给我。”她挑挑眉，“我们做母子色卡。”
收银的时候，店员热情到了极点：“沈女士，您是做设计的吗？”
“做生活。”她拎起最后一个包装好的袋子，腕骨被沉得往下一坠，真实得立刻提醒她别逞强，“再麻烦送货，今晚到。”
“没问题，您是VIp，最快两小时内到。”
“谢谢。”她回头看小孩，“走，喝奶。”
羊奶拿铁入口有一点点膻味，她第一口没忍住皱了眉，第二口就顺过去了。崽崽抱着小纸杯，喝的时候眉毛会动一下，像一只小兽在打呼噜，心满意足。
“妈妈，幼儿园是不是也有牛奶喝？”
“有。”她把吸管往他嘴边推了推，“还有滑梯、沙池、音乐课，午睡室有小被子。”
“会有人抢我的小被子吗？”
“不。”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算有人抢，你也会抢回来。妈妈会教你。”
他“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孩子对安全感的判断，其实很简单——大人说“没事”，那就没事。
——
回家时，货运把五台imac先送到了客厅。
蓝胶带封得平平整整，像五块巨大的牛奶巧克力。她挽起袖子，拿起美工刀，唰一下划开，纸板箱散开，空气里飘出一股金属和新塑料混在一起的味道。
“崽崽，别靠太近。”她提醒一声，“等我把泡沫收拾掉。”
“妈妈像宇航员。”小孩坐在地毯上，两条腿敲来敲去，兴奋又有点紧张。
“宇航员也要缴物业费。”她把最后一层薄膜一点点揭掉，银白色机身亮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月牙，“好了，开机。”
五台机器开屏的瞬间，屋子像被点亮了五次。她一台台连wi-Fi、设定账户、同步资料，动作极快，但又小心，不让任何一个细节出错。
最后一台加载条从90%挪到100%，她松了一口气，肩背有点酸，像背了一个上午的孩子。
“妈妈，我可以在这个上面画画吗？”
“等一下。”她打开其中一台Safari，桌面上的“幼儿园对比”被她拖进云端。然后把另一台打开交易软件——她还要看星辰大海的尾盘数据。
两只眼睛在两个屏幕之间来回跳，像左右开弓。窗外天色暗下来，城市的灯一盏一盏亮，像有人在黑布上戳洞。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陆导：报下来了。八百万敲定，剪辑复审两轮；公益条款按你说的；口播不超过三条我们会控，合同模板今晚发你邮箱。还有……公司希望首期能做个“家访”，但我们尊重你拒绝。】
她看完，略微抿了下唇角，回了一个“oK”。紧接着另一条也跳进来：
【企鹅pd：预算七百五，后期奖金有天花板；复审一轮半（技术原因），公益条款我们追加一笔书包捐赠；直播联动你说了算。合约今晚发。】
沈荔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下。可以，很可以。她把两封邮件标星，转发给顾言团队，附了一句：“明早约你们看稿，逐条标红。”
她抬头，小孩已经靠在她腿上，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像坐在慢速火车上。
“困了？”
“嗯……”他把脸往她腿上蹭，蹭出一点热，“我做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塔，给你看。”
地毯上确实有一座——用乐高搭成的塔，歪歪扭扭，顶上是一个蓝色的小旗子，旗子上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什么？”
“鸡蛋。”他很严肃，“你说鸡蛋可以变成小鸡，小鸡可以下蛋，然后变很多很多。塔要很高，他们才不会掉下来。”
她一愣，突然笑了，眼睛里那点疲惫淡了。孩子理解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比成人聪明。
“那我们把塔放到窗户这边，风小一点。”她起身，把塔挪到角落，“它就不掉了。”
“它不掉，我也不掉。”
“你不掉。”她点点他的鼻尖，“你只会长高。”
晚上十点半，邮箱“叮”地一声，合同两封，一前一后躺进来。她把崽崽抱进小房间，盖好被子，把灯调到最暗，脚尖一点点踩回来。
电脑前坐下，屏幕的白光把脸打得干净。她没急着看合同，先把“星辰大海”的K线拉开，五日、十五日、三十日均线叠在一起，像三条正往一个方向拧的麻绳。
还差最后一口气。
她耳边像又听到了交易大厅泛黄的喧哗——其实她从来没去过线下大厅，那些声音是她自己脑子里给自己配的。她需要这种仪式感。告诉自己：你在控盘，不是被盘控。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顾言。
【顾言：合同我这边盯。幼儿园那块，我给你发一个“单亲监护权证明+保密承诺”的标准文本，面试用得上。别被人拿这点做文章。】
她回了个“收到”，又想了想，补了一句：“你那天银行担保，我欠你一顿饭，别以为我忘了。”
对面秒回了一个“”。
她笑了一下，关掉聊天窗口。
凌晨一点二十，她把卫视的合同标完红点、企鹅的也标完，给顾言团队和对方法务发出去。
起身的时候腿已经有点发麻，脚背踩到地毯，触感温的，软的，像踩进一坨云。
客厅突然很安静，只有五台imac的指示灯一点一点地亮又灭。
她走过去，把靠窗那台的屏幕灭掉，窗外江风扑来，带着夜船的汽油味，还有夜宵摊的胡椒。城市不睡，她也差不多不睡了。
但她是清醒的。
第二天一早，她没闹钟，五点五十五自然醒。
洗脸水冰凉，抬头时镜子里的人精神得像刚做完有氧。
她把头发扎起来，穿上那件米色衬衫，领口松松垮垮，像没什么防备。
“妈妈？”小孩揉着眼睛从卧室探出一个小脑袋，“你要去上班吗？”
“在家上。”她把他抱起来坐在厨房台面上，小腿晃啊晃，“你当我老板，盯我。”
“老板要吃布丁。”他条件反射。
“成交。”她从冰箱里摸出两个布丁，一个他，一个她，像两只小海豹在清晨的冰面上偷懒。
九点二十五分，她把交易软件展开，键盘拖到自己喜欢的位置。九点二十九分，手心还有一点汗——不是紧张，是兴奋，像赛跑起跑前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笑。九点三十分，开盘。
“星辰大海”绿了两个点。
“喔。”她轻轻出声，像在看别人表演走钢丝，“很好。”
第一笔下去，量不大，探路。第二笔跟上，价格再往下探，她第三笔吃在更低的位置。时间从九点三十八分到九点五十六分，盘口开始稳，绿到平，平到红，红到——没上去，收回一点点。
“别急。”她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一点一点敲，“下午再说。”
崽崽在旁边用蜡笔画了一只鸡，圆的，腿很细，眼睛画了两圈，像戴了太阳镜。画完举给她看：“它不掉。”
“它不掉。”她低头亲了亲他，“我们也不掉。”
午后一点零五，分时图像被人推了一把，量能放出来，价格像拉手风琴，呼的一下拉高，又回落一点，再拉。她在第三次拉高的时候把最后一笔补齐，坐回去，按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有人在拉，她不怕跟。
她怕的是，她没跟够。
三点整收盘，红的。涨幅不夸张，像一只猫伸了一个懒腰，但趋势对了。她关了行情软件，整个人像从水里浮出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肺里装满了风。
“妈妈，今天鸡腿吗？”
“今天换寿司。”她笑着把他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小孩笑得“咯咯咯”，“我们庆祝第一天。”
下午四点半，顾言把合同打了回电话：“卫视那份我们拿下所有关键条款；企鹅那份‘一轮半复审’我让他们写成‘两轮，第二轮技术上尽可能满足’。你看下邮件。”
“好。”她停顿一下，“幼儿园的文本也看了，今天晚上填。明天去面谈。”
“需要我一起？”顾言问。
“你忙你的。”她笑了一声，“我自己去，带法条。放心，我会温柔，但不软。”
“那我给你配个法务助理，万一他们想套路。”
“行。”她没矫情，“到时候你们的名字得写在‘常年法律顾问’那一栏。”
“已经在了，”顾言笑，“你微博官宣就行。”
她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把公告文案草草打在备忘录里——沈荔工作室——成立。法务顾问：黑水律所·顾言团队。公关顾问：空着，留个口子，她不急，等人来求。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罗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