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花渐谢。
汴京城里的一件大事就是圣上要举办金明池宴。
今年开岁以来,就是新旧党争罚了京中大半的适龄男女禁足,三月三上巳节这种好日子,又因发现朝廷命官身死荒野被搅和得一团乱。
纵是陛下,也觉得有些晦气。
自来晦气总是要用喜事冲一冲的。
而金明池宴就是这样的一件与民同乐的喜事。
看到例行来接自己的李嬷嬷,姜灼不由得有些担忧:
“真的要我去吗?不会临了又被司马大人弹劾丧期宴饮吧?”
“有太后在,谁敢找郡主的麻烦?”李嬷嬷宽慰道。
有的,包有的。
话虽如此,姜灼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所谓与民同乐,不过也只是上位者眼里的与民同乐。
今日,听说圣上在金明池在水上邀请了民间的杂耍艺人,来作了诸军百戏。
同时也在山下开了街肆,真正到一层一层上了金殿,就会发现与宴的人还是那些人,顶多是多了今年科举新晋的那些官员。
譬如,苏砚清。
姜灼远远看了一眼那个被几个官员围绕着的青衫男子,很快低头走过。
圣上既然举办了如此热闹的盛会定是要让这些文人墨客互相酬唱,留下些诗词传世。
若论京中文采,女子间沈观芷称第一,男子间便得是苏砚清才能稳拔这头筹。
姜灼今日不想赴宴,主要还是知道这是苏砚清的主场。
果不其然,经过临水殿前正高谈阔论的官员,京中一众贵女正围坐旁白呢小榭一起思量着写词。
“昭宁要不要也来一起?”
看到姜灼出现,沈观芷从主座起身,微笑相邀。
自长公主犯事被贬之后,京中女子便以景王妃为尊,这大小的闺中聚会也就由沈观芷主持了。
如今的沈观芷身着秋香色锦罗衫,璀璨金簪满髻,渐渐也有了身为王妃的庄重沉稳模样。
只是沈观芷以前是不会叫自己封号的。
姜灼略微一愣,马上被身后沈观薇夺了话茬。
“长姐莫不是忘了,这大名鼎鼎的昭宁郡主是个绣花枕头,向来最怕作诗。”说着沈观薇有意无意地推搡了下姜灼,戏谑着道,“如何?郡主大人今日要让我们刮目相看吗?”
姜灼面色平静,只是淡淡道:
“太后相召,烦请让路。”
……
走出许远之后,姜灼才从袖中取出方才沈观薇塞给自己的纸条。
「小心苏砚清。」
前世的金明池宴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吗?
那时候的自己好像已经在凌恒府中了,但也来了这里。
除了苏砚清写赋,才惊四座,获封翰林学士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事发生了。
不管如何,今天都须小心为上。
姜灼很快收起袖中纸条,继续去找太后。
“今日不是给你安排了座席吗?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吗?”
看到姜灼的出现,太后倒是不意外,只是皱眉看向随侍的下人。
久居皇室,太后一颦一蹙,更显威势。
与姜灼带路,伺候的侍女立马跪作一团,低着头,不敢解释。
“有您在,谁敢对阿灼不恭敬?”
姜灼也小心地跪在了太后的脚边,只是睁大眼睛轻轻扯了扯太后的袖角:
“只是姜灼太久没见太后了,所以今日特意想来帘后侍奉太后,尽尽孝心。”
太后点点头,算是默许。
李嬷嬷也随行吩咐,特为姜灼设的食案这才搬了上来。
姜灼也才起身,殷勤地替太后捏肩捶背。
不多时,圣上的金舆也到了,金明池宴这才正式开始。
太后之位,虽处帘内,但却是地势最高之处,姜灼借着太后的身份,也置座于此,才看到了不一般的风景——金明池的春水映着朝阳碎成万千金鳞,九里烟波上,声势浩大的龙头舟和虎首船齐头并出,锦帆彩帜更是将整片水域织成流动的绸缎。
姜灼是自下而上登阶而来,方才台下的纷繁嘈杂,如今只觉得恢弘大气。
果然身处高位,才更能觉出金明池盛宴的繁华。
姜灼心中暗暗感慨。
明明是同样的风光,换高位而观大有不同,也难怪世上有那么人甘愿身死于逐权之路了。
只是姜灼并不敢吃席上的食物,虽然并不觉得苏砚清会做出下药这种不入流的小动作,但姜灼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酒过三巡,民间请来的那些杂耍艺人争相表演着节目,而临水殿前的诗词评选也有了结果。
传话的宦官躬着身体,将长长一卷墨文呈给了圣上。
“腾傀儡,竞凫鹥,秋千影里玉虹垂。归来犹带金明水,散入汴京十二衢。”
似是感叹献墨之人的才学,圣上竟然当众将诗句念了出来。
顷刻间,满殿肃然,群臣垂首,殿前便只可闻衣袂在风中翻飞的细响。
“苏卿年少登科,文采斐然,实乃我朝之幸。来人!传朕旨意——”
偌大的金殿中,圣上威严话音再起:
“崇文馆修撰苏砚清,才德兼备,特旨擢升翰林学士,授正四品,赐婚静安郡主,择日成礼。”
静安郡主?
一张忧郁深沉的女子面庞出现在姜灼脑海里。
姜灼认得静安郡主,是九王爷嫡出的世袭郡主,平时颇好诗书,姜灼回回见着她,她手里都抱了书卷,可惜性子孤僻了些,不大爱跟同龄的闺秀出游说话,因而姜灼对她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此而已。
前世有赐婚这回事吗?
记不清了。
既然在自己入苏府前,苏砚清都不曾娶妻的话,料想前世的这事应该也没成吧。
姜灼给太后锤肩的手停也没停。
反正不关自己的事。
然而殿中依旧一片死寂。
苏砚清迟迟未曾谢恩。
早已备好贺词的朝臣们开始按捺不住,低语窸窣,如暗流涌动。
“——苏大人?”宣旨太监忍不住低声提醒。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苏砚清终于开口,声音清朗,字句清晰地传遍大殿,“然臣已有婚约在身,父母之命,不敢相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甘领一切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