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猛然回首,视线所及之处唯有玄色帷幔静垂于地,蟠龙柱投下的阴影在宫灯映照下纹丝未动。
可待他转回身来,只见阿绾面色惨白,瘦弱的身子更是抖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凌乱。
“莫怕,定是烛影摇曳看花了眼。“他急忙将人揽入怀中,触手只觉即便是有破袄在身,她的身体依然极为单薄,令人有些心疼。
阿绾也下意识地抱住了吉良,想得到片刻的安稳。
恰在此时,大殿门口处传来脚步声。
蒙挚去而复返,墨色大氅上未化的雪屑在烛火中闪着寒光,也夹杂着一股寒气。
当他看清角落里相拥的两人时,剑眉骤然锁紧:“荆阿绾!“
这一声厉喝又惊得阿绾浑身剧颤。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颤巍巍伸出手说道:“将军......屏风后......有人......“
蒙挚一步上前拉住阿绾的手,殿内火光烛影晃动。
那些正在收拾残迹的宫人们也发现了异状,立刻围了过来。
“何处?“蒙挚一边问道,另一只手已按上腰间剑柄。
青铜剑镡上雕刻的狴犴图腾在火光中狰然欲活。
阿绾的目光看向了御座东侧的玄色帷幔,几乎同时,殿中众人也察觉到了——那厚重的帷幔竟无风自动,轻轻一晃。
蒙挚骤然起身,腰间长剑应声出鞘三寸。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竟如一道闪电般掠至帷幔前,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人已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去,来到了那帷幔之前。
那帷幔自高达数丈的蟠龙藻井之上垂落,宛如一道沉寂的玄水瀑布,直泻而下,与以玄色为尊的秦帝国冕服同色。平日里从未拉开过,而谁也不敢多看。毕竟,这是御座的方向,谁敢瞪大眼睛看着始皇陛下呢。
现在,细细看过去,这帷幔是以厚重的礼制织锦层层织就,其上以暗金丝线绣着玄鸟蟠虺的古老纹样,静垂时纹丝不动,仿佛凝结了时光,将御座之侧衬托得愈发幽深难测,彰显着帝国无上的威仪与森严的等级。
此刻,它却成了绝佳的藏身之处。
蒙挚并未急于动作。
他立于帷幔前,周身气息内敛,双眼锁住帷幔中段一处极不自然的轻微颤动——那绝非殿外微风所能牵动。
电光石火间,他动了!
腰间长剑化作一道寒光出鞘,没有丝毫犹豫,挟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刺那颤动之处!
“噗——”
是锋刃破开血肉的闷响。
几乎同时,一道女子的惊呼自帷幔后尖锐响起,打破了死寂。
蒙挚手腕一抖,长剑已迅疾收回。
剑锋离体的下一刻,帷幔后方便传来一记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此时,严闾率领一队黑衣禁卫军匆匆踏入大殿,甲胄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他环顾四周,高声喝问:“发生何事?”
烛光摇曳中,只见阿绾与吉良瑟缩于殿角,神色惊惶地望向御座方向。
而蒙挚持剑而立,剑锋寒光凛冽,一滴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剑尖滑落,在青石砖上绽开一朵血花。
“严将军,那帷幔后藏了人!”吉良反应极快,立即喊道,“蒙将军在那边……”
“什么?这里岂能藏人!”严闾闻言心头一震,当即带人疾步上前。他的黑衣禁卫军铠甲在身,一个个看起来极为威武,脚步整齐踏在青石砖上,回响在大殿之内。
阿绾都觉得心头巨震,又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吉良也有些害怕,将阿绾紧紧抱在了怀里。
此时的蒙挚却后退半步,目光锁定在从帷幔底部缓缓渗出的鲜血——那暗红色的液体正沿着砖缝蜿蜒流淌。
严闾上前,与蒙挚对视一眼,随即挥手命禁军上前掀开帷幔。
奈何这玄色帷幔厚重异常,数十名甲士费力拉扯,竟一时难以掀动。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赵高疾步返回殿中,身上头上还都是白色的冰碴,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禀大人,公子吉良指认这帷幔后藏匿之人,蒙将军已将其刺……伤。我等正要查看究竟。”严闾据实以报。
赵高闻言脸色骤变,尖利的嗓音陡然拔高:“荒唐!此处从来不许、也不能藏人!这可是陛下御座之侧,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作为兼任皇宫总管的中车府令,他比谁都清楚此事的分量——若真有人在始皇身后潜伏,不仅是严重失职,更是滔天死罪。
想到方才始皇还端坐于此,赵高不禁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从此处拉动这根缦绳!”赵高尖声指挥道,并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从大殿侧柱的后面竟然扯出了一根极粗的黑色麻绳。
这玄色帷幔当初设计时便设有机关,可向两侧开启,而其后隐藏的,是一幅以纯金锻造、几乎与墙壁等大的大秦山河地形图。
那图上山脉起伏如龙脊,江河蜿蜒似玉带,关中平原、巴蜀沃野尽收其中,每一处城郭关隘都镶嵌着明珠宝玉,在摇曳的烛火下流光溢彩,灼灼耀目。
此图象征着始皇帝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雄心。
只因岭南百越与北方匈奴等地尚未完全归入版图,始皇帝认为此时示之于众为时过早,故下令暂隐于帷幔之后,待天下大一统之日,方以此昭告天下,彰显其不世之功。
正因如此,此物的存在乃宫中绝密,参与制作的工匠早已被悉数灭口。
此刻赵高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务之急是查明帷幔后的真相。
随着绳索拉动,厚重的帷幔缓缓向两侧滑开。
刹那间,那巨幅的金色版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眼前,金光迸射,华彩夺目,几乎令人不能直视。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一向禁言的黑衣禁军呼吸都变得粗重,皆被这极致的奢华与其中蕴含的磅礴野心所震慑,瞠目结舌,一时失语。
蒙挚也被那金光晃得眯了下眼,但他旋即定神,目光迅速下移,落在地图下方。
果然,一名宫女蜷伏于地,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胸前剑创处的血迹已凝成深褐色,气息早已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