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瞬间热泪盈眶!
他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湿透的、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真实存在的气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哭泣般的呜咽。
数月来的绝望、痛苦、自责,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也顾不上周围跪了一地的将领和侍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昏迷的人儿身上。
亲自将她抱进温暖的主舱,小心翼翼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用厚厚的锦被将她裹紧。
虔诚跪在床边,颤抖的手指,一遍遍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拂开黏在她脸上的湿发,露出那张他朝思暮想、此刻却苍白得令人心碎的容颜。
锦儿!
真的是他的锦儿!
萧辰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依旧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锦儿……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哽咽着,反复低喃,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思念与痛苦,尽数倾诉。
或许是舱内的温暖,或许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床榻上的人儿,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美丽,却不再是萧辰记忆中或清冷、或睿智、或深情的模样,而是……一片全然的、陌生的、带着初醒茫然的空洞。
她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适应着舱内的光线,目光缓缓移动。
最后,落在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手的、那个面容俊美却憔悴不堪、眼中饱含着巨大狂喜与泪水的陌生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萧辰的心,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下一秒——
无忧(云锦)的眼中,那茫然的空洞迅速被一种极致的恐惧与戒备所取代!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抽回被萧辰握着的手,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蜷缩,紧紧裹住身上的锦被,一直退到床榻的最内侧角落!
她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眼神疯狂的男人,仿佛他是世间最可怕的洪水猛兽,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尖利地喊道:
“你是谁?!”
“不要过来!走开!!”
那充满极致恐惧与陌生戒备的尖利声音,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了萧辰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将他刚刚升起的、如同泡沫般脆弱的狂喜,瞬间戳破,碾碎成齑粉!
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维持着一个想要拥抱却未能完成的姿势。
脸上的泪水尚未干涸,那混合着巨大喜悦与深切痛楚的表情,却已彻底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最终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连痛苦都感觉不到的麻木。
她……
不认得他了。
那双他挚爱的、曾经盛满对他深情、智慧、甚至偶尔狡黠笑意的眼眸,此刻看向他时,只有全然的、赤裸裸的恐惧,仿佛他是某种会吞噬她的可怕存在。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他倾尽所有、不惜抛下江山万里追寻而来的人儿,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紧紧蜷缩在床角,用锦被死死裹住自己,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盈满惊恐的泪水,警惕地、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他。
那眼神,比当初在悬崖边看到她坠落时,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绝望。
至少那时,她的眼中还有爱,还有不舍。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只有空白,和恐惧。
“锦儿……”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字眼,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我……我是萧辰啊……”
他试图靠近一步,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想用过往的回忆唤醒她。
然而,他刚一动,无忧(云锦)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更加惊恐地尖叫道:
“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是谁?!走开!求求你走开!”
她的哭声,无助与绝望,那一声声“走开”,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萧辰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痛。
无法形容的痛。
比失去她和孩子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更多一种被彻底否定、被连根拔起的茫然与荒诞。
他找到了她的人,却永远地……失去那个爱他、属于他的灵魂吗?!
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因为他的靠近而恐惧得浑身发抖,那双曾经只会对他流露温柔缱绻的眼眸,此刻写满对他的排斥与害怕……
萧辰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仿佛要被生生捏碎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手,死死按住自己剧痛的心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比床上的无忧还要苍白。
他明白了。
他不能再靠近了。
他的存在,此刻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恐惧源。
巨大的痛苦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有找到她的庆幸,有她失忆的震惊,有被她遗忘的绝望,有深深的自责,更有一种无处宣泄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痛楚!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妥协。
萧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舱壁。
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态,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心脏的绞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祈求:
“好……好……我不过去……”
“你别怕……”
“我……我不过去……你看,我离你很远……你别怕……”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那双曾经睥睨天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眼眸,此刻却充满血丝,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一种近乎摇尾乞怜的卑微。
他就那样,隔着几步之遥,靠着冰冷的舱壁,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像一个生怕惊走了珍贵蝴蝶的猎人,一动不动地,贪婪而又绝望地,凝视着那个蜷缩在角落、将他视为洪水猛兽的女子。
咫尺天涯。
莫过于此。
舱内的气氛凝固得令人窒息。只有无忧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萧辰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御医小心翼翼的通禀声:“陛下,臣等可否进来为……为这位姑娘诊脉?”
萧辰猛地回过神,他深深看了一眼依旧惊恐地望着他的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用沙哑的声音对外道:“进来。”
随即,他对着无忧,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解释道:“别怕,他们是大夫,是来帮你看看伤势的……我……我这就出去。”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包含千言万语,终究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一步一步地,走出这间承载着他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舱房。
御医们小心翼翼地进入舱内,为床榻上依旧惊魂未定、蜷缩着的无忧诊治。
萧辰虽然人在外面,全部的感官却都紧紧系于舱内。他听到她因御医靠近而发出的细微惊呼,听到御医温声安抚的低语,听到她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描述着自己头痛、后背疼痛……
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她的头痛,是因为记忆的冲击吗?她的后背……是坠落时受的伤,还是……在岛上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