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永嘉郡主”被说得如此铿锵有力,在场的禁军们同时被震住了!
这些日子有关三年前永嘉郡主被杀,接连多个朝臣被指控,受牵连,身处宫闱禁内的禁军,自然私下早就把这事传遍了!
但谁也没想过作为事主的永嘉郡主还活在世上!
眼下太傅大人不但说永嘉郡主在世,而且还是眼前这个闯破杀手敌阵而来的杀气腾腾的女子!
大家瞠目结舌看了片刻,不知谁起头哐哐一下丢了剑,随后众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高呼:“参见郡主!”
这声音格外高亢,响亮得把月棠身份就此一锤定音!
堂堂御史大夫死于太傅手下,这是仅仅死个人这么简单吗?这放在哪一朝都是能令朝堂地动山摇的大事!
当前朝上褚家还是维持着平衡的重要一角。
他们这一角塌掉,朝上必定迎来轩然大波。身为褚家家主,怎么会不问责呢?
先前看到太傅杀死了御史大夫,他们还在担心牵连进了要命的祸事当中,但紧接着太傅给出了这么一个理由,他们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为了保护郡主,还有太傅做证,那一切都属于名正言顺!
他们是来营救永嘉郡主的,怎么能不把这声势作大些?怎么能不想方设法让世人都听到?
月棠望着他们前方的穆昶,见他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只差没在脸上标贴“忠义”二字!
“穆贼!”紧随其后的魏章和窦允奔过来了,见状便攥紧剑柄朝穆昶怒冲而去!“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就是谋杀郡主的主凶!”
月棠一把将他们拉住!“别冲动!”
就在往前冲的这一刹那,穆昶身后一众禁军哗啦啦涌上前来,几乎是下意识般,动作极快地将他们俩抵挡在后!
魏章二人见此阵仗,情不自禁把刀剑放下了。
比起这位大家都不熟悉的失势王府郡主,与皇帝有着抚养之恩的当朝太傅,对禁军来说显然更加值得保护!
有了禁军挡在前头,如果他们俩还敢动手,那就是个现成的话柄,即便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也一定会给月棠惹来是非。
月棠还没有在世人面前露过面,且不说穆昶究竟有多奸猾多该死,她这才刚刚出现,身边的人就先对禁军动了手,这不该怪罪到月棠头上吗?
人还没出去,口碑先下来了。
想到了这一层的二人立刻又往月棠身后退了半步。
穆昶望着他们却笑了:“主凶?你们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误会?
“我穆昶怎么会是主凶?
“三年前事发之时我还在护送二皇子入京的路上,彼时二皇子刚刚脱离危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哪来的分身之术,能够参与谋杀郡主?更有哪来的证据能证明我是主凶?”
他目光温淡地看向月棠:“郡主,你说是吗?”
听出了话里的挑衅,魏章低垂的双眼里怒火又升了上来。
月棠回头看他一眼,然后从穆昶脸上扫视到死死圆瞪双眼的褚瑛尸体上,举步上前,抓住褚瑛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之后,停手凝视。
一剑穿胸,死是肯定死透的了。
褚瑛调动禁军,是为拉穆昶下水,只要禁军动了杀招,那今夜这局就还是他们俩合伙的。可惜褚瑛只能做到这地步,时至今日他要如此铤而走险,足见这已经是他力挽狂澜的极限。
换句话说,穆昶当年如果有把柄落在褚家手上,褚瑛早就拿出来了!
褚瑛的尸体已经证明,从穆昶亲自到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同时也足以证明,穆昶此刻的狂妄,正是他有备而来的结果!来这一趟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来给自己清除最后一点首尾,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抓到把柄呢?
她单手拎起褚瑛的衣襟,向后抛向了魏章他们二人。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们的言语交锋之上,禁军首领陡然见她如此,连忙提剑上前:“此为谋杀郡主的朝廷钦犯,该由在下等拉回去向皇上复命,还请郡主归还尸体!”
褚瑛的尸体就是他们缉凶的证明,当然得由他们拿回去,怎么能交给眼前这位失去了任何势力倚仗的郡主呢?而且这郡主对太傅如此不客气,若双方是对头,他们必须得把队站正确。
月棠望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你是替太傅大人来拦我,还是替皇上拦我?”
替太傅拦,那太傅有鬼。而且他们所说的是来保护她的,纯粹就是鬼话了!
替皇上拦,皇上未必认啊!这可是有血缘亲情的堂姐,不管私下里会不会亲近,面上他必须得拿出态度,否则拿什么服众?又算什么仁君?
对方硬着头皮道:“这是朝堂上的事,还请郡主见谅!”
“朝堂上的事?!”
这首领刚要命人来抢回尸体,晏北的声音就从月棠身后传过来。这声音不但响亮,而且还带着三分寒意,让人立时汗毛倒竖!
禁军首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王爷,小的方才只是担心郡主人手不够……”
“闭嘴!”
晏北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哪门子朝堂上的事?郡主身为宗室之后,不是朝堂上的人?褚瑛杀的不是她?她没资格替自己告状?
“本王看你贼心可诛!
“即刻把你身上的盔甲除下,佩剑取下,令牌也摘下!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禁卫营的人了!
“把他押去衙门里听候审问!”
今天夜里的事,哪怕他们禁军没有就近参与,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端倪,这个人不能放!
魏章窦允明白其深意,二话不说亲自上来拉人。
那么对于穆昶来说,这个人就绝对不能被押了!
他站出来:“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便是略有得罪郡主,也因为有使命在身,王爷何必大动肝火?”
晏北道:“本王身为枢密院使,行使一下权力,太傅大人确定要插手吗?”
禁卫司也是归枢密院管,若不是今夜皇帝亲自下旨调兵,按正常章程,是必须经过晏北同意发放虎符才能行事的。
堂堂靖阳王,如此不遗余力相帮月棠,这是出乎穆昶意料的。他凝眉朝月棠看去。
月棠迎上他的目光:“太傅远在江陵,回到京城时永嘉郡主已经死去,谁告诉太傅我就是永嘉郡主的?
“你有何证据证明今天夜里一定是永嘉郡主在此遇险?又凭什么认定褚家追杀的一定是永嘉郡主?
“是褚瑛告诉你的吗?”
她身材高挑,立在身形颀长的穆昶身边,也高及他耳垂。
这一眼与穆昶目光咫尺交接,令穆昶也情不自禁收了收瞳孔。
褚瑛既被认定是凶手,自然不可能傻到告诉外人他来干什么。眼下他穆昶正在此处,且抢在前面杀了褚瑛,这要是承认褚瑛告诉的,那岂不是也等于承认他自己有嫌疑?
可若说不是褚瑛告诉的,他又该如何替自己把话圆回去?
穆昶凝视她片刻:“那阁下的意思是,你不是永嘉郡主?是我弄错了?永嘉郡主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哂道:“倘若穆某弄错了的话,你不是永嘉郡主,那你是谁?
“你为何会这副模样出现在此?你方才怒气冲冲对向穆某,是把擒住了杀害郡主的凶手的我,当成了敌人?
“倘若如此,那你就该束手就擒,随我去三法司交代清楚了!”
不光月棠跟他是第一次交手,晏北也是。
听到这话他目光立刻变得灼人。
老贼的意思很明显,月棠但凡否认一句,他立刻就能名正言顺把她当作贼寇拿下!
过往月棠带着他们一路杀上来如此顺利,连褚家都能这么快拿下,除去有现成的线索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们藏在暗处,对付身在明处的敌人,自然占上风。
如今眼目下,这穆老贼便是要逼着她回归郡主身份,让她同样处在明处!
毕竟籍案已经在月棠手上,褚家如此处心积虑地杀她未能杀成,想要阻止她露面,再悄无声息地杀死平民身份的她,已是完全不可能了!
有这个前提,岂不是让她落在明处对他更为有利?
虽然月棠的确打算拿下褚家之后就回端王府,眼下承认下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但这老贼也着实可恶!
月棠回应:“既然你也没有证据一口咬定我是不是永嘉郡主,那你口口声声说是来营救她的,就不怕反过来错杀了她吗?
“那么谁能替你证明,郡主没有死于你手?
“谁又能替你证明,今夜你没有派人冲郡主下过手?”
穆昶面不改色:“三年前褚家犯下的罪状,人证物证都已经在大理寺,如今褚瑛又已经被当场拿下,褚家罪无可恕!
“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再说了,在下又有什么理由冲郡主下手呢?
“至于证据,”他缓慢地看向身后长随:“我等的人应该也快来了,你们去胡同口迎一迎。”
让在场的人证明自己与此案无关,根本就与落水的人证明自己不曾跳河无异。穆昶或许没有把柄留下来,但要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他怎么能够证明呢?
事已至此,月棠明白要想一下子把他拿下不可能了。
老贼远在江陵,没有留下参与围杀她的痕迹,他犯的是另一桩罪!
但即便是拿不到他参与今夜杀人的证据,也不代表他身上没有嫌疑。
可眼下他却说有证人!
谁能够证明他?
“回禀太傅!皇上已在前方下銮,距此只有半条街!”
这声“皇上”出来,月棠倏然凝住神色,就连晏北也朝她看过来了。
“皇上驾到!快迎驾,快迎驾!”
就在此时胡同口来了几个人,停步后扬声高呼起来!
月棠倏地往胡同口走了几步,只见两路人马分左右持灯走来,随后又是两列带刀侍卫,再然后是两名年老的太监,如此才引出来一个身穿朱红龙袍的翩翩少年!
他步伐极快,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侍卫的前方,他一眼就看到了月棠,随后屏息声息,转向穆昶:“太傅,朕的堂姐……”
“恭迎皇上!”
众人皆跪地高呼万岁。但皇帝只是朝他们抬了抬手,目光根本没移过来半寸!
“启禀皇上,在您面前的就是永嘉郡主!”
穆昶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朗声高呼。
皇帝重新把目光转到月棠脸上,压抑住的情绪明显放开了,他走到距离月棠仅剩半步的位置喊道:“姐姐?!”
月棠看到这张脸,也情不自禁收紧了喉头。
他长着一对月家男子共有的斜飞的长眉,长眉之下一双眼波光流转,就这看过来的刹那,已然有泪光闪现!
晏北凝眉上前:“皇上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皇帝抹了把眼角泪痕:“朕在天黑之前接到了太傅的手书,他说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堂姐下落,让朕在宫中等候消息,一旦有眉目了即刻通知朕。
“于是半个时辰前,朕真的等到了!
“许敬亲口来告诉我,他说姐姐正被褚瑛这厮派人追杀,但所幸太傅有先见之明带来了禁军,万幸把褚瑛这奸贼拿下了!”
少年皇帝说着吸了一口气,拉起月棠手来:“我还记得儿时在宫中时与姐姐相依偎的情景,那时母后常说我们要相亲相爱,我也还记得姐姐把父皇赏的柚子分一半给我,——姐姐可还记得我吗?”
月棠微微吐一口气。
她点点头,说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女一点一滴全部都记得。
“不过,皇上不等验证之后,再喊这声姐姐吗?”
“不需要!”皇帝摇头,“太傅已经认定你,那我就相信绝对不会有错!你就是朕的堂姐!就是要走章程,等回宫了再办也不迟!”
这脱口而出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了对穆昶这当朝太傅的绝对信任!
月棠默语片刻,看向穆昶:“太傅手段高明。”
穆昶侧首:“面对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永嘉郡主,在下又岂敢不慎重?
“如何?郡主对在下今夜这一番诚意,可还有不满意之处?”
月棠收回目光,看着仍然在殷切看着自己的皇帝:“满意。
“你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