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人比黄花瘦的女人感受到一阵呼唤，混沌的意识开始沉重地、不由自主地从黑暗的深渊向上浮。
云袖觉得眼皮重如千斤，却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只是看清那唤醒自己的声音是来自谁时，她忽然惊慌失措地失声尖叫起来：
“啊——”
云袖猛然窜起身，但是床边站着沈凌波和陈嬷嬷，她便双手摩擦着将自己向后拖，知道躲进了逼仄的墙角，但依旧不能让浑身剧烈的战栗得到缓解。
云袖如同看见魑魅，瞪圆了双目，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陈嬷嬷：
“你……你……啊！”她的后背已经紧紧贴着墙壁不再有半分空隙，但依旧用双脚徒劳地滑动着，“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门外的宫女听见声响，刚想推门进来看看情况，就被沈凌波敏锐地察觉到。
她扭头对着门外的身影呵斥一声：“不许进来！”
这一声不仅吓得宫女不敢再进来，更将云袖吓得魂不守舍。
她无助地用双手抱住头，垂下头去不看陈嬷嬷和沈凌波，只是口中一直不停地默念“放过我”、“不要害我”、“我不想回舞坊”，诸如此类的话……
陈嬷嬷是将失心散喂入云袖口中的人，云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或许就是这个噩梦的画面，如今看见陈嬷嬷像是见了阴曹地府来的恶鬼，也情有可原。
她自觉地向后站了站。
“丽昭仪，你入宫半年有余，变成了这副模样，你可甘心？”沈凌波问。
云袖回答不了，沈凌波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说是“探望”，实际上更像是在静静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只是自顾自地一直说下去：“你宠冠六宫，连本宫都敢忤逆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你马上就会失去这白驹过隙的一切吧？”
“但是在在这深宫里，做个‘疯女人’有什么不好呢？以后再也没人想着要害你，没人想着要利用、榨干你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价值’，而且……午夜梦回之时，兴许还能见到你那死去的燕小六。”
她字字诛心，一字一句皆戳人肺腑。
但她说得对，云袖疯了之后能莫名其妙地屏蔽许多恶意——譬如此刻，她听不懂这番恶毒至极的讥讽，只沉浸在自己的惶恐中。
“不要害我……不要……”
沈凌波的眸光暗淡了几分。
“叫伺候丽昭仪的丫鬟、给丽昭仪诊治的太医都过来。”
闻声，方才在门外被呵斥过的小宫女这才敢畏手畏脚地进来。
见只此一人进来，沈凌波蹙了蹙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丫鬟和太医呢？”
宫女垂着头，唯恐在说什么触怒沈凌波，却也只能如实告知：“丽昭仪娘娘病后，许多姐妹就去了其他娘娘宫里，剩下的人里，只有奴婢是内婢，其他人都是负责洒扫的。至于太医……”
小宫女咽了咽口水：“太医院没有给娘娘安排太医，是奴婢们跑去太医院为娘娘求药的。只是……只是能求到什么药，每次都不一样，所以娘娘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了。”
听着宫女的回复，沈凌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宫里这些人本就如此，最擅长的就是捧高踩低，。
一个失了圣心，又疯癫的妃嫔，能被他们敷衍了事也已经是一种“恩典”。
服下失心散的人，再无半分好转的可能，对燕彻执没有任何威胁。
那不如让她捡个好名声。
“陈嬷嬷。”
“老奴在。”
“你去太医院，传本宫懿旨——新任院判保修亲自为丽昭仪拟定安神调理的方子，所需药材若是实在名贵，就从坤宁宫的用度中支取。”
沈凌波沉声吩咐。
“以后丽昭仪每日的药，由我们坤宁宫的人亲自煎熬后送至翊坤宫，看着丽昭仪服下。”
陈嬷嬷心领神会：“老奴明白，全凭娘娘安排。”
传她的懿旨，落进谁的耳中都会说一句“皇后娘娘仁慈宽厚”。
但实际上，云袖的病由坤宁宫接手，意味着云袖的病况也全部掌握在了沈凌波的手中。
到底该让她好转，还是加重，都是沈凌波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沈凌波又看向那个小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战战兢兢；“回娘娘，奴婢叫春桃。”
“本宫念在你对旧主‘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的份上，便升你为翊坤宫的掌事宫女，专职照料丽昭仪起居。”沈凌波停顿片刻，“日后再有人敢怠慢，或有不长眼的来冲撞了你主子，即刻报给本宫知晓。”
春桃喜出望外，连忙跪地叩头：“奴婢多谢娘娘恩典，还请娘娘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丽昭仪娘娘！”
春桃还沉浸在这猝不及防的这意外之喜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沈凌波深邃难辨的目光。
沈凌波移开眉目，不再看跪地谢恩的春桃。
离开这里之前，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蜷缩在墙角、对一切浑然不觉的云袖身上。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惊艳四座的娇媚眼眸，如今只剩下空洞和惶恐。
零落成泥念作尘，香却也不再如故。
萧锦书人不在翊坤宫，但翊坤宫的事情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她耳中。
她正跪在庄严神圣的佛像前，闭目念经，像是对一旁正在禀报的宫女的话全然未闻。
可宫女住口的同时，她也睁开眼。
“皇后果然还是那副样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去做那个‘老好人’。”
“娘娘，咱们就随着皇后娘娘这样接手丽昭仪的病情吗？”
萧锦书点点头，语气不屑：“我可不想再在云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身上耗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和银子了。坤宁宫有钱，那便随她们去。”
宫女点点头，应声退下。
德妃垂下眼眸，收敛起眼中的狠毒。
任由？
当然不，沈凌波和燕彻执想办成的事情，她萧锦书一样都不会顺遂了他们的愿意！
她再抬头，又是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
“我佛慈悲，定要保佑我我可以为我们永执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