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味带着霍幼安去找了宋正则，去翻府衙的卷宗。
府衙的灯火又亮了一整夜，天亮后，唐知味落下最后一笔，执着一端抖了抖巨大的羊皮纸，满意地笑了。
然后，扭过头去看宋正则和霍幼安。
很好，都睡得很香。
但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
唐知味毫不客气一脚踢向宋正则。
他刚一动作，霍幼安就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宋正则才抱着腿惊叫着弹了起来。
唐知味假笑，“天亮了，宋世子你还要扬名立万，霍二爷你还要挣早茶钱，都起来干活了”。
宽阔的羊皮卷上再次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用朱砂做了不同的标记。
宋正则已经见识过一次，怕又看得头晕，打着呵欠开口，“唐状元，我看不懂，你直接跟我说要我做什么”。
唐知味也没指望这一个没脑子，一个懒得动脑子的能和自己有什么共鸣，言简意赅开口。
“我将这些年所有的女子断足案对比了一番，剔除其中两起，明显与祺郡王妃不是同一个凶手的案子——”
宋正则好奇打断，“是哪两起？
我给你的都是死后被砍断脚的卷宗，你怎么知道那两起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因为其他的案子，凶手都是从脚腕处稍上面一点砍断右脚。
只有那两起，一个是砍断左脚，另一个更是从膝盖处砍断了半条右腿”。
宋正则，“……”
他也看过那些卷宗，怎么就没发现？
唐知味沉吟，“其实，如果不是怕凶手故意迷惑衙门视线，范围可以缩得更小。
不过也不着急，我们先将视线锁定在，与祺郡王妃被杀作案手法最相似的几起案子上。
后期如果发现有谬误，再扩大范围”。
唐知味说着指向自己圈出来的三个名字，由后往前分别是：祺郡王妃——李夫人——林县主。
祺郡王妃正是霍幼安陪着白前看杂耍那一晚被杀的女子，还导致人群挤攘，叫白前崴了脚。
李夫人乃是前三品将军李将军之妻，死在年初的元宵节灯会。
林县主是先帝侄女的孙女，因着其祖母颇受先帝宠爱，得封县主，小时候时常出入宫闱。
宋正则是认识的，只不过她比宋正则大五岁，两人不怎么熟悉。
宋正则看到她的名字，更加不解，“我记得林县主死了都五年了。
就算缩小范围，找这么久远的案子，不好搜集证据和证人吧？”
唐知味宽容一笑，对长得好、又有钱，还不怎么添乱的笨蛋，他向来会多两分耐心。
“宋世子言之有理，但我们把范围局限在相似度更高的几个案子上，会让我们更快地破案。
这样宋世子就能更快地扬名立万，唐某和霍指挥使也能更快地拿到赏金”。
祺郡王十分宝贝自己这个刚娶的小娇妻，足足悬赏了十万两银子捉拿凶手！
就算一人一半，他也能拿到五万两！
想到五万两，唐知味的笑容越发宽和，“这三位受害者都有着共同的特征——
身份贵重且活泼爱玩，更重要的是，她们都不怎么守妇道”。
唐知味将“守妇道”三个字说得百转千回，讽刺意味十足。
宋正则脱口喊道，“那凶手应该去杀安乐公主！”
唐知味挑眉，“你怎知凶手不想？”
宋正则瞪大眼睛，随即大怒，“他敢！”
要杀一国公主，还是受宠到连蓄养面首都被当今皇帝默许的公主，难度和风险不用想也知道比杀一个郡主、一个武将之妻，一个郡王妃要大多了。
安乐公主是先贞顺皇后嫡出唯一公主，宋正则要叫一声表姐的。
唐知味不置可否，问道，“宋世子认识林县主？”
宋正则点头，“林县主很受先帝宠爱，又跟安乐公主交好。
出嫁前时常进宫，我经常能见到，只是不熟悉”。
“与安乐公主交好？”
唐知味的笑容一下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以宋世子看，林县主是否也有类似安乐公主的爱好？”
安乐公主爱好蓄养面首，京城无人不晓。
宋正则虽然也不齿安乐公主的“爱好”，但自家表姐哪里容得别人说三道四？
宋正则恶狠狠瞪向唐知味，“唐侍郎，你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公主府，让你好好体会一下公主的爱好？”
唐知味连连拱手求饶，宋正则这才哼了一声，不情愿道，“林县主都死了五年了！
五年前，我才十二岁，没有人会跟我说那些事。
只是当年她的死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安乐公主哭到了皇上面前，求皇上一定要找到凶手，五马分尸。
皇上疼爱安乐公主，出动了锦衣卫，只一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凶手，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因为皇上重视，当时京城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我也听了几耳朵。
大家都说林县主是不满自己的夫君没出息，求安乐公主将她夫君外放出去，跟着安乐公主乱来。
还不知道是惹了什么桃花债，这才遭了杀身之祸”。
“大家都说？”
唐知味轻嗤，“实情到底如何，宋世子能不能确定？”
宋正则迟疑，他还记得林县主，记忆中是个活泼爽快、口齿十分伶俐的女子。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将夫君外放，自己在京城与面首厮混的人。
但，安乐公主，安乐公主！
他也觉得安乐公主不像是会蓄养面首的人，但她还就真的养了一群男宠！
宋正则咬牙，“我那时候才十二岁，我知道什么！
林县主到底怎么样，肯定没有人比安乐公主清楚，你有本事就去问安乐公主！”
唐知味笑，“我没本事，但交给霍二爷，肯定手到擒来”。
霍幼安干脆利落点头，“好，我去问”。
唐知味一愣，宋正则顿时急了，“别！还是我去！我去！”
能少干点活当然最好，霍幼安无所谓点头，“好”。
唐知味上下打量了霍幼安一番，笑，“霍二爷这般好模样，宋世子都怕你被安乐公主抓去做男宠，怎的，霍二爷自己不怕？”
霍幼安简单道，“她不敢”。
唐知味，“……”
原来就他是个无根无凭、会被送去做面首的小可怜。
“再来说李夫人”。
李家原先只是猎户，奈何出了个出类拔萃的李大郎，年纪轻轻便屡建战功，受封正三品前将军。
他这个前将军和霍幼安、宋正则得祖宗荫蔽得的将军头衔可不同，是实打实的。
夫荣妻贵，李夫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只可惜，李大郎短命，三十出头就意外坠马而死。
李家原本就人口单薄，李大郎没留下子嗣，他死后，其父母又因悲伤过度先后离世。
李夫人彻底没了辖制，孝期将将守满，就开始四处游玩嬉闹。
倒是没听说她与男子有什么纠葛，但她喜欢听戏，喜欢追捧戏子。
喜欢买衣裳首饰，是铁帽子胡同各大商铺最受欢迎的大客户之一，却是谁都知道的。
祺郡王妃出自小官宦之家，美貌才情却闻名于京城。
十六岁时嫁给已经六十岁、死过三任妻子的祺郡王。
老夫少妻，还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祺郡王十分宝贝这个小郡王妃，金山银山任她花用。
祺郡王妃和李三夫人爱好差不多，喜欢听戏，喜欢买漂亮昂贵的衣裳首饰。
听说李夫人曾经试图结交祺郡王妃，但祺郡王妃嫌弃她是个寡妇，还是个靠山已经倒了的寡妇，看不上她。
加上其后不久，李夫人就死于非命，也就再没了机会。
“宋世子去寻安乐公主，我去看看李三夫人那边还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李家本就那三瓜两枣的，现在更是死了个干净。
当年再多的丫鬟婢仆也早都散了，要找到线索，很难。
“霍指挥使负责祺郡王那边，祺郡王虽则报仇心切，却拒绝官府介入查案，定有隐情。
先不着急，等我们的消息再说”。
宋正则和霍幼安都没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唐知味暗示十足地去看霍幼安，“霍二爷，一起去有间医庐？”
再顺便请他去清风茶馆吃个早茶。
霍幼安抱着剑站了起来，“我困了”。
前前不在，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多走两里路去吃什么早茶，有那时间不如多睡一会。
唐知味，“……”
你是一点都不遮掩啊！
不管是去安乐公主府，还是去祺郡王府，都肯定有早茶吃。
偏偏他要去的是人都死光了的李家——
哦，不对，他还要去兵部点卯！
许尚书被抓到了镇抚司，孝仁宗又一时没提拔新的兵部尚书，所有的杂务全部堆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以往，他请个休什么的都方便，现在——
唐知味叹气，算了，指望霍指挥使请客是指望不上了。
他还是先去买个春饼垫垫肚子，去衙门把事情处理了，再去找李夫人的线索。
等走到卖春饼的大娘面前，唐知味改了主意，他要吃两个春饼！
毕竟，他马上就是拥有五万两的唐知味了，完全可以不用在乎这一个两个春饼的钱……
……
……
宋正则是个急性子，和霍幼安二人告别后，命人牵来快马，一路往安乐公主府飞奔而去。
他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公主府大门口却反倒迟疑了，迟疑了半天也没能下定决心进去。
周运看得着急，急道，“哎哟，我的爷，您这回要是不敢进去，没问到话，可不得被唐侍郎笑死！”
而且您要是不敢进去，那唐侍郎和霍指挥使左右都得来一个。
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危险，说不得哪个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会被唐知味笑话！
虽然他被唐知味笑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宋世子还是一个激灵，猛地朝公主府的大门门槛窜去。
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这股子孤勇又没了。
宋正则那张脸，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不认识，更何况公主府的下人？
他十分顺利地窜了进去。
进去后，他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前院花厅，奉上了丰盛的早茶。
忙活一早上，他的确有点饿了，捡了爱吃的吃了个八分饱，就要求见安乐公主。
丫鬟为难，“世子，公主每天都要睡到午晌的，奴婢们不敢惊扰公主休息”。
睡到午晌——
宋正则脸青了，萧软软也爱睡懒觉，每天也要睡到午晌，被饿醒，才会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吃东西。
但，萧软软再爱睡懒觉，那也只是睡懒觉而已！
安乐公主她！
她！
宋正则光是想象着导致安乐公主要睡到午晌的那些个千娇百媚的面首，就觉得窒息，下意识拉了拉衣领。
偏偏丫鬟还说道，“世子要是觉得闷，不如奴婢去请玉公子来陪世子说话。
公主交待了，府里事务都交给玉公子处置”。
玉——玉公子——
宋正则脸更青了，一个大男人被称做玉公子，想也知道是什么货色！
“要不，请流公子来陪世子玩也可以。
公主府里，流公子和世子年纪最接近，叫来陪世子解解闷也好”。
这个，他知道，那个比他还小几个月的流公子么！
今年三月份刚进的公主府，是安乐公主去赏杏花时偶遇的。
据说当时这位流公子插了满头的杏花，美艳不可方物。
安乐公主当时就吟诗一首，“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然后就将这位插满了杏花的风流少年带回了公主府，赐名流公子。
宋正则恶狠狠瞪向丫鬟，一个插得满头花的货色也配给他解闷！
丫鬟被他瞪得吓了一跳，噗通跪了下去，“世子爷恕罪！”
她多半根本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他！
偏偏他还不能说！
这可是在安乐公主的地盘，如果他敢嫌弃她那些个男宠，她真的会揍他！
宋正则小时候长得玉雪玲珑，比小姑娘还漂亮，又活泼爱笑，十分受先贞顺皇后喜爱，时常接他进宫玩。
先太子课业重，后来又进入朝堂，他鲜少碰到。
碰到了，先太子也就顶多逗弄他几句，不会拿他怎么样，更不会跟他起争执。
但安乐公主不一样，她比他大六岁，一直由先贞顺皇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先贞顺皇后没时间的时候，大半都是安乐公主带他。
他要是敢皮，敢乱说话，她是真的敢揍啊！
还一边揍一边阴阳怪气地刺激他，“本宫本就嫌你天天进宫，跟本宫抢母后的宠爱。
正愁着找不到揍你的机会，你还敢犯错乱来！
正正好！以后多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