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战已经落幕,约翰牛心里清楚,东瀛的气数将尽。他们终于能腾出手来,重新布局远东的棋局。对于这片名义上的殖民地,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一周前,他们正式照会山城政府,要求所有远征军撤回境内,由英印联军接防守备。山城方面本无意在此久驻,便应允了要求,各部陆续开拔。唯独闫森所部按兵不动,依旧气定神闲地驻守原地。
他为何如此从容?原来闫森驻防的这片土地,以前就是华夏故土,只是从清廷到民国都未曾真正重视。约翰牛虽在名义上占据此地,实则鞭长莫及,始终未能有效管辖。
防区北接青藏高原,天寒地冻,冻土千里,作物难以生长。除了世代居住的土族,几乎无人愿在此扎根。
而闫森掌控的这片谷地则大不相同。这里土壤肥沃,却地势复杂,气候湿热难耐。茂密丛林中蚊虫滋生,瘴疠横行,居住条件颇为艰苦。虽与密支那近在咫尺,但除了一条滇缅公路,再无其他通途。
更关键的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土族对两边政权都缺乏归属感,只愿守着祖地过安稳日子。闫森驻军在此,既不扰民,也不征税,反而帮助垦荒筑路,派医送药。战乱年间,部队更成了他们的庇护伞。不少士兵与当地人联姻定居,渐渐融入了这片土地。
山城对此地兴致缺缺,而约翰牛此刻正疲于应付缅南的乱局。自然无人察觉,在这片苍茫山野之间,竟还驻守着一支未奉命撤离的孤军。
闫森麾下,握有正规军三千八百余人,民兵八千四百余人。整套管理体系军政合一,设八十四名骨干;运输队长康丫统领三百二十人,汽车骡马成群,穿梭于密林山路;八十一人的弹药排日夜轮班看守着满仓物资;观察连有一百二十二人,严密监视着西北方向的动静;通信中队六十二人操控着二十四部电话、六台交换机,无线电排八部电台随时能与外界相连。
虽然医疗力量极为薄弱,但也有六名医生带着十八名卫生员,且药物充足,已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医疗力量。
最令闫森心安的,是克虏伯执掌的炮兵团:战防炮营列装十二门二磅炮、十二门三十七毫米战防炮;山炮营美制七五毫米山炮与三点七英寸山炮各六门;重炮营八门美制一零五毫米榴弹炮与八门二十五磅炮昂首向天。
更何况他还握有一支装甲部队,隐于山林间。除非两国真愿大动干戈,遣重兵来剿,否则在这片山高林密的土地上,他便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林译的到来让闫森喜出望外,他亲自带人迎出营地。一见人影,闫森大步上前,结结实实给了林译一个拥抱:“可算把你等来了!老子天天望眼欲穿,还以为你小子回国就舍不得回来了!”
林译笑着揽住他的肩:“哪能啊?这次我连家眷都带来了。她们到了吗?”
“前脚刚到,没比你早多少。”闫森边说边引他往里走,“这回打算留几天?”
“就两天。辞公统共只批了三天假。”林译压低声音,“快,进屋细说,有要紧事。”
这一谈就是三个时辰。林译将外界风云一一道来,二人反复推敲时局。经他抽丝剥茧的分析,闫森对大局渐渐明晰。
听完最后一句,闫森长叹一声:“你说得对……留在这穷乡僻壤,反倒安稳。老子本来就不耐烦跟那些官老爷周旋,赖在这儿挺好。听你这番话,更不想回去了。看这架势,就算鬼子投降了,自己人还得接着斗。要是一切照旧,咱们这几年岂不白折腾了?保不齐再来场“中原会战”,咱们这些当兵的,又得填进去卖命。”
林译又点起一支烟,烟雾中他的眼神有些飘远:“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打不动仗了。等小鬼子败了,这家仇国恨就算了了,我也算对得起身上这套军装。至于为他们那些私欲去打内战。”
他摇摇头,“我提不起半点兴致。咱们得为这些老弟兄们想想,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前程。”
“说得在理!”闫森一拍大腿,阿译,要我说,你也别回去了。咱就留在这儿不好吗?咱们守着这片地盘,当个土皇帝,把弟兄们都照顾好。何必再回去跟他们勾心斗角?
林译苦笑着吐出一个烟圈:“你的意思我懂。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若留下,势必会引起上头注意,到时候麻烦就找上门了。再说,弟兄们未必都看得明白局势,不如让他们亲自回去经历一番,等看清了现实,再做决定。强留反而伤了情分。”
闫森沉默良久,终于带着一丝苦涩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人一多,心思就杂,各有各的打算。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留下,这才长久。”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不过咱们这儿还有个麻烦。你当初说别管他,现在倒好,你去看看,这家伙还管不管?”
“谁?”林译闻言一怔,迷龙还在特遣军服役,除了他其他人不会闹事啊?“管谁?谁在闹幺蛾子?”
“就是那个书呆子!背着书来禅达的那个小子。你不是说只要不在部队里,赶出去就算了?现在可好,跟着游击队时常跑来演讲。”闫森没好气地说。
“原来是他!”林译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走,我们去会会他。我倒想请他留下来当老师。咱们虽然离开了故土,但子孙后代终究是华夏人,不能把老祖宗的文化给丢了。”
说罢他攥着闫森的手腕猛地起身,拽着人就往门外冲。两人赶到稻田边时,小书虫正站在块半人高的青石上,瘦峭的身影迎着风绷得笔直,双臂挥得又高又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掷地有声:
“权力从不是少数人的私产,国家的治理,是每个公民该扛在肩上的共同事业!这不是话本里的幻想,更不是说书先生口耳相传的传说。这是正在别处落地生根的现实!伟大的工农阶级拧成一股绳,踏过血路完成了资产阶级办不到的大事,他们前赴后继,把侵略者赶回老家去了!咱们现在也有这样的组织,有这样的力量,就该攥紧拳头团结起来……”
一旁的龙文章斜斜倚着老槐树,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他眼皮半抬,黑眸里淬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诮,却又在小书虫说到“前赴后继”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