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是军营最大的官,平素处理事物的营帐位置自然是最好的,既兼具上午的朝阳又有下午的阴凉,隐约还能听到外头操练场上的声音。
奚春如今的穿着打扮比才来西域时好上数十倍,至少衣服干净带花,发髻和耳廓上也不是空荡荡的,她甚至还买了胭脂和口脂。
饶是精心装扮过一番,和对面的裴安依旧是天壤之别。
粗布素衣和绸缎贵衣,即使是最简单的黑色,可面料暗纹和质地价值不菲,一看便知是府上养了多年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都护不过五品官,每年俸禄最多两千石粮食,这还是依照汴京的标准,若是换到西域又大打折扣。可一千六百贯的铺子他却说买就买,好似于他不过是洒洒水的程度。
这般阔绰,可想家底有多深厚不可知。
奚春到现在连裴都护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中几口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却硬要他说出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觉强人所难。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缓和当下过于安静的气氛时,裴安缓缓抬眸,看着奚春,眼神淡漠,一字一顿:“我不做生意,铺子于我并无多大用处。”
“你还是拿去吧,西域的冬季可不是寻常人能渡过的,到时你于街市摆摊,寒天雪地异常难熬。”想了想,继而道:“你不用过意不去,毕竟徐明德书信数十封要我好好照拂你,你同他私交不浅,他早已给予我不菲的报酬。”
“如此,我们算是各取所需。”最后一句声音极轻,但还是深刻的钻进奚春耳朵里。
奚春怔了一瞬,立刻双手撑着下巴,黯淡的眼眸瞬间浮现真挚的笑容,嗔怪道:“都护怎么说的这般严肃,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摇头晃脑的叹息:“不曾想在您看来却是各取所需,您这样冷冰冰的说话,可真伤人,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来找您了。”粗糙手指向蛋糕,得意洋洋:“若是惹恼了我,这些漂亮糕点就没得吃了。”
营帐内又恢复了以往的欢声笑语,奚春并未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尴尬或是如何,同以往一样的哄着裴都护。一起吃糕点,一起说笑玩乐,好似全然没将方才的话放在心底,只是开了个玩笑。
裴安细细观察女孩,一如既往漂亮明媚的笑容,鲜亮的眉眼,暗自松了口气。
从军营出来后,奚春手臂挎着的篮子里放着沉甸甸的匣子,里头是店铺地契和钥匙,说的再清高,她终究还是将东西拿来了。
有了铺子,冬季就能做冰淇凌慕斯蛋糕,定制一批漂亮的玻璃柜子,里头放上冰块,摆上蛋糕,铺子里定人潮如织,薛家日子也会蒸蒸日上。
甚至再去上学再去城内就有了歇脚的地方,无论从何处看,奚春都没有道理拒绝这番好意。可为什么心口总是略显酸涩,涨的发疼。
薛奎牵着五姐姐的手,晃了好几下,抬头小心翼翼询问:“五姐姐,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咱家日后就有铺子用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开心。”奚春笑盈盈开口。
可那笑意泛着浓浓的苦涩,就算十一岁的薛奎都察觉到了,他虽年纪小,但懂的多,姐姐不愿说,那就不问,走回去的路上绞劲脑汁的哄姐姐开心。
包括但不限于讲述夫子的糗事,还有伙伴上课睡着被夫子打手心之类的。
奚春一开始还强撑起精神敷衍两句,后面累的闭嘴不语,薛奎也渐渐散了说话的心,好在已到村口,马上就能回家了。
趁着他们去军营这空当,辛檀香和几个妯娣又做了十几个慕斯蛋糕,如今正安逸闲散的坐在条凳上,美滋滋的品尝,瞧着心情无比畅快。
薛明珠见女儿回来了,立即从凳子上起身,满脸堆笑,迫不及待就想追问她事情进展如何。
见阿春虽带笑意,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可当娘的,哪有不知道女儿高兴与否,只看她眼角眉梢被愁容笼罩,就知方才定伤心了,瞬间歇下询问的冲动,转而给她抓了把瓜子嗑。
扯了个话题:“明儿个女女就能带着阿娘去穗记书院念书了,束修六礼还是别省了,明日再备一份。”
辛檀香点头:“明珠说的是。”
转身轻勾小姑娘鼻尖,笑着挪揄:“明日可别偷懒不起床,去了学堂更不能和往日在家似的顶撞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何对待你父亲就如何对待夫子。”
薛阿娘羞赧的点点头,面对姑姑伯母的打趣,脑袋埋进她娘的怀中,如何也不愿出来。眼中泛着希冀的光亮,她终于能去上学了,还能进城去于阗,妞妞说她娘都没去过。
一刻钟后,采石矿的薛炎一行人回来了,五人皆饥肠辘辘,刚坐下,奚春就挨个递了个冰淇凌慕斯蛋糕过去,几人三两口吞下肚,恨不得连盘子都舔的一干二净。
“阿春,这是你研究的新鲜吃食。”奚满粮嘴里塞着蛋糕,囫囵不清的询问,他运气好,还有多的两个,被辛檀香分给他和薛垚了。
奚春点头:“好吃吗?我打算冬天就卖这个。”
“奶油面包不卖了。”薛炎询问,手不断将草鞋底子在石块上来回刮蹭,将鞋底沾的泥刮干净。
“当然要卖,只是冬季做这蛋糕最好,省钱不易坏,多做几种,买的人自然就多了。”
几人点点头:“是这个理。”对于做什么新鲜吃食自然不懂,但外甥女说什么,照办就是。
晚膳吃的依旧是土豆炖东坡肉,配上一半糙米一半精米,还有一碗酸黄瓜,一盘炒茄子,张香云还打了一碗丝瓜鸡蛋汤。
虽说薛家如今日子上来了,可饭桌上依旧是猪肉,十天半月才吃一回牛羊肉,猪肉经过奚春研究的法子处理后,不比牛羊肉差。
米也舍不得吃精白米饭,混合糙米吃更省钱,管家的辛檀香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和村子里的娘子相处以来,将那些简省法子学了个十成十,坚信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薛家其余人更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受过饿肚子的滋味,如今顿顿有肉块吃,时常还能吃个带酥油的糕点,已然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