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阳刚漫过将军府的檐角，沈明曦由云芙伺候着洗漱好，缓缓喝着温热的清粥。
窗柩微开，也不知是不是沈明曦的错觉，她总觉得隐隐约约还能嗅到一丝残留的、前几日王府喜乐喧嚣的脂粉酒气。
房门被轻轻叩响，云彩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小姐，大小姐来了。”
沈明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步履比平时快了几分，脸上少见地带着凝重的倦色，眼圈下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青影。
她走到妹妹床边坐下，未语先叹了口气。
“如何了？”沈明曦放下粥碗，轻声问道，心底已猜到几分。
沈明珠接过云芙递来的温水润了润喉咙，这才低声开口：“淮安王当真是疯魔了，听外头的人说，那个叫‘方霏’的新姨娘，竟直接被抬进了东院，就安置在原先邢姨娘住过的那个院子隔壁厢房。”
沈明曦闻言，指尖微微一颤。
王府她也不是没去过，自然知晓，东院，那是靠近棠溪晴钰这位正室王妃主院的地方。
当初邢姨娘就是仗着住得近，又得了淮安王偏宠，才那般跋扈，屡屡寻衅滋事，甚至胆敢下毒。
“不仅如此，”沈明珠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我听王府那边服侍王妃的老人悄悄传来的风声，那方姨娘昨日一大早，竟就敢穿着一身海棠红的缎袄，簪着满头的珠翠，明晃晃地到王妃院门口来行礼！”
海棠红？
这颜色岂是一个新入府的贱妾有资格穿的？
更遑论还特意跑到正妃面前亮相，若无淮安王的纵容，她怎敢这般行事？
沈明曦微微皱眉。
这已经不是模仿邢姨娘了，这简直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邢姨娘当年再得宠，也不敢在入府第二天，就以如此嚣张的姿态冲到王妃面前。
一丝难以抑制的眩晕感骤然袭来，伴随着胸腔深处熟悉的隐痛。
耳边似乎又浮现起禅房中老僧沉凝的话语：“此等强行更易命途带来的巨大反噬……涟漪……岂是仅止于一人一命？”
因为她干涉祁景昭的死生，改变了淮安王府的格局。
上一世，邢姨娘没有干出下毒这档子蠢事——
不或者说干出了这档子事，但却有人替她扫了尾……
沈明曦细细想着前世的事儿，拉起沈明珠的手：“姐姐，你记不记得，上一世王妃是什么时候……”
话语未尽，但沈明珠知晓她话中之意。
她思索了一番，迟疑道：“似乎……是世子出事之后……”
那时候她还未回京城，关于淮安王府的事儿，也是后来才知晓，再加上她与淮安王府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因而记忆并不清晰。
沈明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了一丝清明的微光：“若上一世世子出了事，王妃定然是肝肠寸断。这时再有人以着丧子之痛作筏子……”
一股熟悉的腥甜感蓦然顶到喉头。
她猛地侧头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深处那蚀骨的疼痛再次苏醒，比以往更添一分沉坠的重量。
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灰败之色再次浮上面庞。
“曦曦！”沈明珠大惊失色，连忙倾身将她半扶起，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急唤：“云芙！拿温水！川柏前些日子不是开了应急药丸吗？”
云芙和云彩手忙脚乱地递水送药。
几颗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黑色药丸含入口中，沈明曦靠着姐姐的支撑，费力吞咽下去，闭着眼缓了好一阵，那撕心裂肺的咳喘才勉强压制住。
她浑身冰凉，虚脱般靠回枕上，仿佛方才那阵剧咳抽走了她好不容易积聚的一点力气。
“别急……别想那些……”沈明珠眼眶发红，紧紧握着妹妹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天塌下来也有爹娘、有大哥二哥、有我顶着！”
沈明曦疲惫地点点头，胸腔中的剧痛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却让她心头萦绕的不安更浓。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已经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沈明珠也要准备动身去书院，千叮万嘱让云芙云彩照顾好她，这才依依不舍退了出去。
而隔壁的淮安王府，祁景昭今日依旧没去书院。
东院厢房里，浓郁的熏香也压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
新入府的方姨娘一身被茶水浸染、狼狈不堪的素衣，正跪伏在淮安王脚边，肩膀抽动，泣不成声：“王爷明鉴！婢妾…婢妾只是晨昏定省，怎敢不敬王妃？王妃她……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罚婢妾抄《女训》百遍……婢妾手抄断了也难完成…”
她刻意模仿邢姨娘楚楚可怜姿态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矫揉造作。
淮安王脸色铁青，心底那份荒谬的怜惜被激得翻腾，更多则是被“忤逆”点燃的怒气。
他猛地一拍桌案，指着静立在门边、面色沉凝的祁景昭：“看看！这就是你母亲教你的好规矩？新姨娘才入门一日，就如此磋磨，传出去，本王的脸面何在？”
祁景昭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冷得像淬了寒冰。
他无视了方霏的哭嚎，只对着盛怒的父亲，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父亲此言差矣。”
“母亲执掌中馈，依《女则》、《女训》管教妾侍，正合体统！方姨娘身着海棠红正色、满头珠翠，直闯母亲正院请安，言行轻佻，视尊卑于无物。”
“母亲念其初入府不明规矩，仅罚抄书明理，已是格外开恩，何来‘磋磨’一说？倒是父亲……”
他话锋一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直视淮安王愕然的眼睛：“父亲新纳之人，行事张扬，父亲不仅不深以为戒，反倒听信其一面之词，质疑母亲持家之权。如此行径，才是真正折损王府清誉，恐为世人笑柄！”
“孽障！”淮安王被儿子的顶撞和那句直指要害的“祸乱”戳得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抄起手边一方澄泥砚就要掷出：“你竟敢如此对长辈说话！”
“她可是你的庶母！”
祁景昭下颌绷紧，身形却未动分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
他瞥了一眼瑟缩的方姨娘：“她若是个安分守己的，我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可今日她所作所为，是要将我母亲置于何地？”
“如此父亲都要护着，莫非……是父亲唆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