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芸微怔，身子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试图躲开她的触碰。
杜雪容却是个自来熟的，又笑嘻嘻地贴了上去：“芸姐姐，好姐姐，你是她们俩的姐姐，有你给我撑腰，看她们还敢不敢嘲笑我了！”
闻言，秦芸眼底闪动两下。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其实这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屋里有这么些人在，秦芸十分不自在。
旁人都是官宦子弟，甚至是天家血脉，只有她跟哥哥，寄居在侯府，什么都不懂，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像是供人观赏的笑话一样。
她们聊点心，她不认得，她只知道那些东西能吃；她们聊茶，她不懂，只觉得这东西比寻常喝的水要苦些，她喝不出她们说的芳香，也品不出她们说的回甘；唯有在看到杜雪容下棋草莽时，心中竟会升起些许不该有的窃喜——看，高高在上的管家小姐，不也有不会做的事儿？
可杜雪容却不知道她那些卑劣的想法，亲亲热热地抱着她手臂叫她“芸姐姐”，一时间，她竟觉得有些难以自容。
她不曾将自己真正当成沈家的一份子。
哪怕沈明曦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们是一家人”。
“我……”她喉咙发紧，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脸涨得通红，恨不能立刻钻到那厚厚的波斯绒毯底下去。
“雪容。”沈明珠适时开口，声音温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你缠得芸姐姐快喘不过气了。”她轻轻拍了拍杜雪容还圈在秦芸胳膊上的手。
杜雪容“哦”了一声，下意识松开一些，但依旧靠在秦芸身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继续盯着她，等待“主持公道”。
沈明曦见状，将一盏温度刚好的、盛着淡金色琥珀茶汤的青瓷盏轻轻推到秦芸面前的矮几上，笑道：“芸姐姐别理她。她这棋艺啊，林姨是夸过的，夸她‘颇有章法’——”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冲沈明珠眨了眨眼，“‘横冲直撞’的章法也是章法嘛！”
众人会意，都配合地低笑起来，暖阁内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安意柔声接话：“是啊，下棋不过是消遣，今儿明曦做东，邀请咱们来府上，大家玩得高兴便是了。芸姑娘不必太在意。”
安宁也默默地点点头，伸手在桌上推了推，将一碟新呈上来的、撒着细白糖霜的蜜饯果子往秦芸的方向挪了些。
沈君墨虽在男宾那边与秦旭、祁景昭轻声交谈着棋局，却也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招来一旁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那丫鬟便端来几碟精致程度略逊、但用料实在的点心，放在秦芸和秦旭手边最容易取到的位置。
沈君墨状似无意地对秦旭道：“这是府里厨娘新试做的果子，给芸姐姐也尝尝，看她喜欢哪一种。自家姐妹，好养些。”他话不多，但“自家姐妹”几个字说得自然而笃定，清晰地落在了秦芸的耳中。
秦芸抬眼飞快地瞥了沈君墨一眼，少年沉稳的神色，不带丝毫施舍或异样，那眼神温和如常，仿佛她真的是被他关照的、需要投喂点心的“自家姐妹”。
她又看向身边紧贴着自己的杜雪容，这姑娘脸上哪有什么嘲讽鄙夷，只有一派纯粹想找“靠山”对付“嘲笑”她姐妹的执着和委屈，以及……对点心的无限期待。
心里的某个堤岸，好像被这莽撞的热情和无言的维护，撞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尝尝这个，”杜雪容见她不说话，以为默认了“主持公道”的请求，更开心了，也不待秦芸动手，自己拈起一块软糯的栗子糕就直接塞到她嘴边，“这馅儿是新的甜法儿！可好吃了！明曦这儿点心最是厉害！”
带着温热甜香的糕点已经触到了唇边。秦芸避无可避，下意识地张口，温热的、甜糯的、带着浓郁栗子香的糕点便落入她口中。她没有立刻咀嚼，只是含着，那陌生的、精细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杜雪容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被这样一双毫不设防的眼睛注视着，秦芸心底紧绷的弦，倏然松了一丝。她感到沈明曦温和的目光，沈明珠无声的支持，甚至安顺那略有不耐但并无轻视的眼神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还有，刚刚那句清晰地响在耳边的“自家姐妹”。
口中的栗子糕软软的，甜甜的，那股暖意仿佛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胸中一片冰寒。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和眼眶，她慌忙垂下头，努力地咀嚼起来，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一个带着鼻音的：
“嗯……”
杜雪容挨着秦芸絮絮叨叨，秦芸含着一口栗子糕，方才被那甜糯暖意烘得松弛了些的心，又被杜雪容莽撞的亲近撞开一丝缝隙，鼻腔里的酸涩尚未完全压下去。
恰在此刻，暖阁门口帘子被掀开一角。秦黎身边那个最沉稳的大丫鬟探进头来，脸上喜气洋洋，但守着规矩并未立刻进来，只拿眼寻着主子们的方向。
沈明曦见状，放下手中半温的茶盏，温声道：“春喜姐姐？何事？”
得了准许，春喜才利落地躬身进来，步履轻快地行到沈明曦几人跟前行礼，声音清亮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禀小姐、公子、各位贵人，大喜！门房刚得了送来的快信，有回音了！”
她这一嗓子，将暖阁里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正被杜雪容半缠着的秦芸也抬起了眼，含着糕点的嘴微微停顿，似有所感。
沈君墨闻言精神一振，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了几分：“如何说？可是祖父那位秀才老友的信？”
“正是！”春蝉笑得见牙不见眼，屈膝道：“那位老爷在信里说了，不日便携眷北上，赴京效劳！估摸着说水路换陆路，再有两旬左右也就到了。”
“听见没？”安顺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扭身一把抓住身旁沈明曦的手臂，用力晃了晃，又凑过去轻撞了下沈明珠的肩头，声音清脆地笑道，“明曦！明珠！这下好了，你们的事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