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破旧的皮卡车歪在路边,引擎盖冒着最后的几缕青烟,彻底没了动静。
云景深扯断了那根点火线,看也不看就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好了,从这里开始,我们什么都不是。”阮芷涵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把你们那身架子给我收起来。你们现在就是个饿了三天,见了尸体都想上去啃两口的饿死鬼,听懂了?”
周楚下意识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捡来的破烂夹克,努力让自己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黯淡下去,学着记忆中那些难民的样子,透出一种茫然和畏缩。
阿奇拉了拉兜帽,把整张脸都藏得更深了些,只留下一个瘦小的轮廓。
阮芷涵没再说话,转向云景深。
她伸出手,用一种带着微弱颤抖的力道抓住了他的胳膊。
云景深的身形有片刻的僵硬,但他很快适应了。
他没出声,只是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沙。
他们开始朝着地平线上那个狰狞的黑影蹒跚前行。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阮芷涵刻意将步子迈得凌乱,好几次都像是要摔倒,全靠云景深稳稳地扶住。
“你这依赖演得有点过了。”云景深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压得极低。
“不多不少,一个女人在这种地方该有的样子。”她的回答同样轻,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倒是你,得收敛点。你那眼神,不像个走投无路的人。”
云景深没再作声。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两辆改装过的摩托车卷着黄尘,一个急刹甩尾,蛮横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轮胎在地上划出焦黑的痕迹,激起的沙土劈头盖脸地打在四人身上。
车上跳下来两个男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背心,露出纹着蛇形图案的粗壮胳膊。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把开了刃的消防斧,斧刃上凝固着暗红色的血块。
他用一种打量牲口般的眼神,懒散地从头到脚扫视着四人。
“哪儿来的?”另一个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
周楚按照剧本,身体抖了一下,声音带着沙哑:“大哥,我们是从东城逃出来的……队伍被冲散了,就剩我们几个,想、想找个活路……”
他说话时眼神躲闪,不敢与对方对视。
拿消防斧的男人嗤笑一声,用斧头钝的一面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周楚的肩膀:“活路?这年头,活路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他的视线在阮芷涵和云景深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估算他们的斤两。
两个年轻女人,三个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这女的还行。”他伸出斧柄,想去挑阮芷涵的下巴。
他的手腕还没抬起来,云景深已经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在了斧柄和他想触碰的目标之间。
他的动作不大,却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拿斧头的男人动作一顿,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云景深:“怎么,护食?”
云景深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却让人背后发凉。
“行了,别惹事。”另一个侦查员不耐烦地摆摆手,“带回去再说。跟我们走,到了地方,只要听话,就有你们一口饭吃。”
四人被驱赶着跟在摩托车后面。
周楚背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被其中一个男人粗暴地扯了下来。
男人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只有几块压缩饼干和半瓶水。
他嫌恶地“呸”了一口,一脚将饼干踩得粉碎,只把那半瓶水挂在了自己的摩托车上。
“穷鬼。”
当他们最终踏入屠宰场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瞬间包裹了他们。
浓重的血腥气,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排泄物和腐烂组织发酵的酸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周楚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吐出来。
屠宰场的内部,并非一片混乱。
相反,这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手持武器的守卫,他们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
四人被带到一处由原本的分割车间改造的巨大铁笼前。隔着粗大的钢筋,能看到里面已经关了上百人。
男男女女,老的少的,都像被抽走了魂魄,蜷缩在各个角落,眼神黯淡无光,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死气。
一个守卫走过来,用钥匙打开了铁笼的大锁。
他粗鲁地推了周楚一把,喝道:“进去!老实点!”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关闭,落锁的声音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瞬间,铁笼里所有麻木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落在这四个新来的人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有审视,有嫉妒,有漠然,甚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
阮芷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里积聚的绝望和怨气已经浓厚到形成了实质,像冰冷粘稠的沼泽,不断侵蚀着她的神识,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云景深往前站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影子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些充满恶意的窥探。
他的手自然垂在身侧,看似放松,但那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力,拧断任何一个靠近者脖颈的姿势。
就在这时,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女人悄无声息地挪了过来。
她贴在阮芷涵身边,嘴唇几乎不动,用气声飞快地说道:“别动歪心思……也别想跑。进来了,就认命。”
话音刚落,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了人群深处,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女人的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人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径直朝他们走来,眼神不善地盯着云景深。
“新来的,滚开点,这块地方是老子的。”男人声音粗嘎,说着就伸手去推云景深的肩膀。
云景深没动,肩膀像是长在了地上。
那男人使了不小的力气,却反倒让自己踉跄了一下。他脸上挂不住,怒气上涌:“你他妈……”
云景深缓缓转过头,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那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平得像一面冰湖,可湖底下藏着什么,没人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