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年支走了林允和如意,只留一室空旷的寂静,以及他自己心中沸腾的猜忌与怒火。
他不关心谁给那个破烂子画师下毒,死了就死了。无非就是给皇姐找几个合眼的新人。
他更关心是谁借机铲除林福。
苏时雨那张梨花带雨、却坚持要置林福于死地给他们孩子一个交代的脸,与记忆中李泽厚那张清俊儒雅的面孔,在他脑中反复交叠、撕扯。
“心心念念……都是他……”杨万年齿缝间挤出低语,手指无意识地碾磨着御案冰凉的紫檀木边沿。
那点怀疑的火星,在皇姐带来的风波稍歇后,被嫉妒的狂风彻底吹成了燎原之势。
林福的遇袭,绝非偶然。是谁?是谁要拔掉他身边这根最警惕的刺?
所以是贵妃?
答案呼之欲出,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心。
为了那个早该烂在泥土里的婚约?
为了她腹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孽种?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冰锥刺入:他们是否已在暗中勾结?林福挡了他们的路,所以必须除掉?
“忠义侯……”杨万年咀嚼着这个爵位名号,眼中寒光如刀。
那个道貌岸然的李泽厚,凭什么?凭什么占据苏时雨的心?!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挥手,御案上的奏折、茶盏哗啦啦扫落一地,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杨万年颓然跌坐回龙椅,双手捂脸,肩头耸动,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
为苏时雨,他倾尽所有,践踏伦常,强取豪夺,对她千般柔情,却始终捂不热她的心。
“出去,全都给朕滚出去!”
他颓然地捂着脸大哭了一场。只要想到苏时雨心心念念都是李泽厚,甚至可能跟李泽厚暗中苟且,他就心如刀绞,怒火中烧。
不知过了多久,啜泣声渐止。
杨万年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淬炼得如寒潭深渊,只剩一片冰冷的、毁灭一切的阴鸷。
他不能杀贵妃,至少现在不能。但李泽厚这根扎在他心尖的刺,必须拔除。
李泽厚背后是关陇贵族,该势力关系大隋的军权。暂时还不能动他。
所以要拔得彻底,拔得名正言顺,拔得让苏时雨……心服口服,痛彻心扉。
“来人。”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殿门无声开启,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林允垂首恭立,大气不敢出。
如意如一道沉默的影子,也悄然出现在殿角,目光低垂,却将一切细微动静收入耳中。
“传旨,召忠义侯李泽厚,即刻进宫见驾。就说……”杨万年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朕有北境军务,要与他‘叙谈’。”
“遵旨。”林允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退下传旨。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杨万年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他不再看地上的狼藉,目光投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幽深难测。
如意依旧静立,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杀意。
冷静下来后,杨万年拿起朱笔,在纸上接连写下四道旨意:
一道令羽林卫严查公主府下毒案,务必牵连出幕后之人;
一道令贵妃在宫内静养,没有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太医每日前去探脉,确保万无一失。由两队禁军轮岗守护,保障安全。换掉关雎宫全部的太监宫女,原来所有的宫人关入大牢进行严审。
一道调如意为御前侍卫,随时听令于御前。
一道任命林福的侄子林允为太监总管,皇帝的贴身太监,总管皇帝的衣食起居。即日起,林福留在清华宫偏殿养伤,由皇帝的亲信太医赵太医诊治、林福的子侄亲自照顾。没有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林允偷偷瞥了如意几眼,心中五味纷陈。
昨夜深感大祸临头,已做好被连带处死的准备。谁知今日时来运转,不仅伯父获救,他还被提拔到御前。
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长公主殿下的感激。
“林允。”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奴才在!”林允手一抖,差点把捡起的碎瓷片又掉下去,连忙跪下。
“抬起头来。”皇帝审视着这张年轻、带着几分林福轮廓的脸,“从今日起,你就在朕身边伺候,顶替你伯伯的差事。衣食起居,入口之物,给朕盯紧了。学着你伯伯的谨慎懂事,明白吗?”
“奴才明白!奴才谢陛下隆恩!奴才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林允激动得声音发颤,重重磕头。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殿外,“起来吧。去倒杯茶来。”
想到皇姐看到新“贴身侍卫”那两眼放光的表情,杨万年开怀大笑。
三个走了,就要带一个回去。这个病倒了,就要找个新的回去。
皇姐啊皇姐……
真是耐不住寂寞。
他抿了口茶,苦涩在舌尖蔓延。
皇姐醒了之后为何性情大变呢?她以前不这样的。
想到李泽厚对皇姐的伤害,杨万年对李泽厚的恨意愈发浓烈,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李泽厚,我要你死。
*
杨千月正带着皇帝新“赏赐”的那位御林军“贴身侍卫”,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养心殿。
这位侍卫名叫梁亭峰,是陆炳的心腹,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一看便是高手。
他沉默地跟在杨千月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位长公主殿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骄纵无脑。
方才殿内那番哭闹,步步为营,最终将贴身宫女如意放在御前,还给自己派了个“贴身侍卫”不仅让皇上放心,还护着自身安全。
他默默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哎呀,这皇宫里的雪景可真不错!如果程秀才就好了。就能念出点跟雪有关的诗词来助助兴。”
杨千月脸上哪还有半分在皇帝面前的惊惶愤怒和哭哭啼啼?
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亮,步伐轻快。
忽而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滑倒,还好被一旁的梁亭峰给抓住了胳膊。
“哎呀,吓死本宫了。还好有你。”杨千月拽着梁亭峰的隔壁,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还是你抱本宫下去吧。”杨千月望着脚下长长的台阶有些发虚,对梁亭峰吩咐道,“台阶滑,可要抱稳了。”
梁亭峰被惊得手足无措,脸颊通红,僵在原地。长公主金枝玉叶,男女授受不亲,该如何抱才好。
“愣着作甚?还不快抱本宫下去!…难不成这点小事,还要劳烦你们陆统领亲自教你规矩?!”杨千月没好气地说道。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沉稳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台阶旁。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陆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高大的身躯挡在风雪前。
他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弯腰,伸手,一气呵成地将还在发懵的杨千月打横抱了起来。
“陆炳!你……你这是干嘛?”杨千月惊呼一声,身体瞬间悬空,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身上带着风雪的气息和冷硬的甲胄寒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男性气息,让她心头莫名一跳,脸上腾起一股热意,又羞又恼。
陆炳垂着眸子,视线落在她抓着衣襟的纤白手指上,声音低沉克制:
“殿下息怒。亭峰年轻,恐唐突了殿下。末将……给他示范。”
他刻意强调了“示范”二字,目光如电般扫过一旁目瞪口呆的梁亭峰。
杨千月立刻会意,故作轻松地扬起下巴,对梁亭峰嗔道:“你看你,还要你们陆统领亲自教!笨手笨脚的!看好了,跟着好好学!以后本宫滑倒了,就指望你了!”
“是!属下遵命!定当勤学苦练!”梁亭峰连忙抱拳,头垂得更低。
陆炳稳稳地抱着杨千月走下台阶,步伐稳健有力。
杨千月窝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贲张和胸膛下沉稳的心跳。
微微侧头,恰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那专注前视的目光,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金枝玉叶,而是一件需要小心运送的重物。
就在这时,杨千月眼角余光瞥见一队禁军正匆匆赶往关雎宫方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咦?”她故意用好奇又天真的语气问道,手指还无意识地揪着陆炳胸前冰凉的护心镜边缘,“陆统领,皇上这是要加派人手保护贵妃娘娘吗?这么大的阵仗,苏贵妃可真有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