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海面像一块滑的蓝色绸缎,被海狗号缓缓推开。
都岛的轮廓在前方清晰起来,不再是海平线上模糊的灰影,连绵的码头如,伏在海岸线上。
高耸的吊车铁臂林立,无数船只的桅杆密密麻麻,远远传来码头上鼎沸的人声和机械的轰鸣。
船速慢了下来。
老巴特站在船尾舵轮旁,眯着眼,熟练地指挥着水手调整风帆,避开航道里穿梭的小艇和驳船,朝着一个码头区域驶去。
那应该就是灰鸥港。
船缓缓靠近码头,水手们抛出粗重的缆绳,码头上的人熟练地接住,套在巨大的系缆桩上。
海狗号笨拙地靠岸,船身擦碰着码头边缘包裹的旧轮胎,发出摩擦声,跳板哐当一声搭上码头。
甲板上,乘客们早就收拾好简陋的行李,挤在船头,迫不及待地望着陆地,水手们也忙碌着准备卸货。
凌疏影解下围裙,随手搭在厨房门口的木栏上,她没什么行李,只有在杂货铺买的粗布衣裤还穿在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码头方向沿着跳板传来。
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走上了甲板,领头的是个瘦高个,脸颊凹陷,制服袖子上绣着执法局的徽记。
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些的,各个穿制服。
“老皮!”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熟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搞这么大阵仗?我这破船,能藏金子还是藏美人?”
“老巴特!”瘦高个检查员没什么温度地招呼了一声,目光却迅速扫过整个甲板,掠过每一张乘客的脸,最后停在老巴特身上,“例行检查。”
“老巴特,最近风声紧,上面下了死命令,靠岸船只,一律严查。”
“特别是你这种,刚从黑齿礁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过来的。”
“风声紧?”老巴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又出啥幺蛾子了?”
老皮也压低声音,眼神扫过周围,带着点凝重:
“是渊底之子,消息传开了,昨天在沉锚湾外海,有渊底之子驾驭海兽冲破巡逻线,可能已经混进都岛了,上面怀疑有内应。”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议会那边都炸锅了,青藻院那档子破事还没完,又添这个!查,一个可疑的都不能放过!”
老巴特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骂了句粗话:“他娘的,没一天消停!”他朝身后挥挥手,“查吧查吧!老皮你还不清楚我这破船?除了鱼腥味就是汗臭味!”
老皮没接话,朝身后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执法队员立刻分散开,两人留在跳板口盯着下船的人,另外两人跟着老皮踏上跳板,登上海狗号的甲板。
他们动作熟练,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货堆缝隙、缆绳堆、甚至厨房那油腻的门帘都被掀开看了看。
老陈头在里面骂骂咧咧,被一个执法队员呵斥了一句,立刻噤声。
凌疏影站在船尾,背靠着船舷,看着他们检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很快,老皮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凌疏影身上。
这个年轻女人独自站在船尾,穿着廉价的粗布衣,身无长物,气质与这破船和码头上的苦力都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里立刻带上了审视和怀疑。
“她是谁?”老皮下巴朝凌疏影的方向抬了抬,问老巴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几个人听见。
老巴特几步走过来,正好挡在凌疏影和老皮之间半个身位,他脸上堆起一点不耐烦的笑,抬手拍了拍凌疏影的肩膀——
那力道不小,拍得凌疏影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嗨!我船上新来的厨娘。笨手笨脚的,昨天才在黑齿礁上船。”
“你看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是渊底之子?那帮怪物不都长鳃长蹼吗?”老巴特嗓门洪亮,“老皮,你啥眼神?是不是看人家长得还算周正,想找茬?”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调侃,又透着点护犊子的蛮横,旁边几个正在搬货的水手都嘿嘿低笑起来。
老皮被老巴特这么一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目光又在凌疏影脸上停留了几秒。
凌疏影微微垂着眼,没看他,只露出一个带着点局促和不安的侧脸。
“厨娘?”老皮哼了一声,显然没全信,但老巴特在灰鸥港码头混了半辈子,人面熟,他也不好太过分,船上其他地方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行了行了!”老皮挥挥手,“赶紧卸货!别堵着道!老巴特,管好你的人,最近都给我夹紧尾巴!”
他最后警告似的瞪了凌疏影一眼,转身带着手下,骂骂咧咧下了船,走向旁边另一艘刚靠岸的小货船。
甲板上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乘客们纷纷拿起行李,汇入码头嘈杂的人流,凌疏影轻轻舒了口气。
老巴特对着老皮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什么。
他转头看向凌疏影,脸上的横肉放松下来,眼神里那点刻意的不耐烦也散了,只低声快速说了句:“没事了,丫头,在码头边上等我一下。”
凌疏影点点头,没说话,默默走下跳板,站在码头边缘一堆散发着的空鱼筐旁。
阳光刺眼,码头上的喧嚣更真切地包围过来,她看着老巴特在船上指挥着最后几箱货物卸下。
“丫头,跟我来。”老巴特招呼一声,没多看她,径直走向码头,凌疏影跟在他身后。
码头上人来人往,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推着小车的商贩吆喝着,空气中弥漫着鱼腥的味道。
老巴特站在码头,眼睛在码头人群中扫视,很快,他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一个穿着灰扑扑短褂,趿拉破旧木屐的男人正蹲在码头边的石墩子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
男人大约四十多岁,脸晒得黑红,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被生活揉搓后的麻木。
“老蔫!”老巴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男人闻声抬起头,看到老巴特,慢吞吞地站起身,趿拉着木屐走过来,脸上挤出点笑:“哟,老巴头,这趟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