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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依靠药物维持,穆光明的生命体征还是在晚上七点多时逐渐停止。

显示屏上的数据起伏剧烈,大趋势却是下降。

穆萱叫来护士。

护士过来看了一眼数据,便惯例询问:“还抢救吗?病人当前病情可以进IcU进行干预,如果你们要抢救的话,尽快告诉我们好做安排。”

穆萱迟疑了一秒,李芙晓说:“要不先去问问史医生吧!”

母女俩来到办公室,史医生并不在。

穆萱打电话过去,走到长廊角落里才开了免提。

她将穆光明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史医生说:“送进IcU按照常理来说,以病人的情况还能够坚持几天。但是那里面烧钱得很,就穆叔叔目前这种情况……”

史医生欲言又止,停顿了一刻又说:“当然,最终选择权在你们家属手上。穆叔叔今天下午就已经全靠药物维持了,那时候穆萱你还没过来,我给阿姨提过。”

李芙晓凑近手机,抢着回答:“是的是的,史医生你给我提过。现在老穆的情况更……”

“家属呢,穆光明的家属呢?”护士在病房外高声喊着。

穆萱挂断手机,抹了一把眼泪,拉着李芙晓问:“妈——”

李芙晓拉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坚定地望着穆萱说:“你爸的事我来做主。”

说完,李芙晓小跑了几步,跑到病房门口。

护士问:“想好了吗?救还是不救?”

这次李芙晓没有犹豫:“我……我们放弃了。”

护士望向稍稍来迟的穆萱:“你们确定商量好了?”

穆萱搂住李芙晓的肩膀,这次坚定地站在了李芙晓的身旁:“嗯!”

护士问第一次的时候,穆萱犹豫了一秒。

那一刻情感战胜了理智,她差点儿脱口而出:“救!”

那是她的父亲,从情感上来说,纵使倾家荡产,也要想尽办法维系他的生命。

从理智来说,穆光明的情况,没有自主意识,一直被褥疮的疼痛折磨,说不定还有癌变的痛苦,他这种情况活着还不如……

但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任何人来做生死的抉择,都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更何况,那是穆萱和李芙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最亲的人来做最痛的抉择。

穆萱终于知道,李芙晓为什么会抢着让她先问问史医生。

李芙晓一定担心她感情用事。

更担心她承受不起做决定的煎熬。

史医生是史丽丽介绍的,会更加设身处地地站在穆萱他们的角度来考虑是否施救。

可是,她怎么能让自己的母亲独自承受这个抉择带来的痛苦呢?

李芙晓泪眼婆娑地望着穆萱,缓缓摇了摇头。

穆萱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抿着嘴唇朝李芙晓点了点头。

最难过的时候,她们是彼此的依靠。

张磊牵着张幽幽走过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是个外人,那是血脉相连的另一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插得进去。

宣告放弃IcU治疗之后,医生和护士过来进行了最后的抢救,心肺复苏。

那是最短暂的二十分钟。

也是最漫长的二十分钟。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穆光明的生命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十多分钟之后,穆丞和穆军总算赶到了。

两兄弟拿着寿衣进来。

穆丞说:“姑姑他们开得慢,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

穆军说:“这套寿衣本来是给大伯准备的,没想到幺爸先用了。穆萱,你来给你爸穿。”

穆萱是穆光明唯一的骨血,由她给穆光明穿寿衣。

时光回溯,穆萱想到了穆绍祥和刘以英去世的时候。

小小的她站在门外,望着大人们给他们穿寿衣。

那个时候她很想进去搭把手,总感觉那是跟自己的亲人最后能够接触的机会。

今天,她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病床前握着穆光明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消失。

现在,又要一个人给父亲穿寿衣。

原来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流逝,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这般窒息。

困扰着灵魂,找不到出口。

穿寿衣的时候,穆丞在旁边说:“穆萱,不能哭,眼泪不能掉到寿衣上。”

穆萱“嗯”了一声,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是,这个时候的眼泪是无法控制的,它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前进的方向。

穆萱感觉到眼泪即将落下的时候,就稍微退后一步。

豆大的泪珠落在医院的花地砖上,转眼就消失不见。

如果忧伤也能消失不见,就好了。

整个病房里属于成年人的忧伤是沉默的,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流泪。

只有张幽幽,肆无忌惮地发出难过的呜咽声。

穆萱的手机里有个软件,叫“亲宝宝”,里面全是张幽幽从小到大成长的印记。

她经常都会翻出来看,张幽幽便也凑过去看。

小时候的照片和视频,只要是需要有人抱着的,大部分都是穆光明抱着张幽幽拍的。

张幽幽记得穆萱说:“外公很喜欢你,你可以说是外公一手抱到大的,所以幽幽长大之后,一定要孝顺外公。”

后来穆光明的老年痴呆变严重之后,连穆萱都不记得了,却会在大街上认出张幽幽。

有一次,他到处跑,偶遇穆萱接张幽幽放学回家。

张幽幽在前面走,穆萱跟在她身后。

穆光明却没有认出穆萱,只认出了张幽幽,他抓住张幽幽不让她走,还以为她是独自一人跑出来的。

一个连自己都忘记了的人,却一直把那个小小的人儿记在心里。

都说张幽幽是穆光明心里最后的记忆。

穆萱觉得,如果他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个人是张幽幽,也挺好的。

温暖且开心。

给穆光明穿好寿衣,就得送去殡仪馆了。

张磊已经事先联系好了一家殡仪馆。

穆萱坐上殡仪车的副驾驶。

晚风吹来,晚上的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燥热了。

吹得穆萱脸上冰冰凉凉的。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落了多久的眼泪了。

生命伊始,穆光明接她来到这个世界。

生命消逝,她送穆光明离开这个世界。

或许这便是生命传承、家族延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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