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不卑不亢:“回皇上话,制香、焚香本就不是做给外人看的,而是自用的。并非所有顶级原香堆砌起来就能成就好香,正如圣上刚才所闻的‘龙御天香’,臣女斗胆用十年的龙涎香已有极品的效果。制香者,需依据体味、爱好、场合,甚至要气节等研制适合自己的香,焚香的手法也因此而变换。”
“白家的‘鹅梨帐中香’是臣女在多年前,依据古方经一年多时间研制出来,而奉宫为贵妃焚香时根据贵妃身体进行调整。今日奉上的自然也根据圣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喜好做了加减调整。因而,圣人们闻到的虽然都是鳄梨为鼎、沉水香为君香的香,却闻出了适合自己的味道。”
白欢也不卖关子:“圣上的香丸臣女添加了龙涎香,因圣上习惯了此香,闻起来会很舒适。皇后娘娘日常不喜浓香,又见娘娘鼻息略微不通,故加了白芷,可解表散寒、通鼻窍,故娘娘闻着身体舒爽。”
她笑着对贵妃道:“贵妃娘娘闻此香已经半个月,想必是腻了。金秋时节桂花正艳,臣女在香丸外加了一层薄薄的掺桂花干粉的香泥,待焚烧后期,可闻到桂花浓香,混合鳄梨清香,会有别样趣味。”
白欢对皇帝福了福:“恰好正值九月初九,圣上忧国忧民,臣女无能,只能奉香祈福。古方中有降香除邪、苍术可除秽祛疫之说,故臣女加了降真香和苍术,此香可为天晟祈福除秽祛疫。”
皇帝大喜:“好,好,好,太好了。白娘子果真是心思巧妙啊。”
皇后不吝嘉奖:“白娘子当赏。”
贵妃自然是欢喜的:“白娘子真是人才。”
白欢在说话时,没人发现,一位工部一小官悄咪咪的靠近薛大郎,展开手掌,薛大郎飞快看一眼,又转头去看玄通天师,对方微眯眼眸,微微颔首。
薛大郎忽然上前,跪地叩首:“圣上,容草民斗胆上奏。”
白欢看他。
皇帝蹙眉,正听得起劲呢,这家伙怎么忽然跳出来。
大庭广众下,他得表现出爱民如子,一碗水端平,和蔼道:“有何事就说吧。”
“鹅梨帐中香并非白家所创,乃薛家独创。”
这话一出,顿时炸了锅。
皇帝挑眉:“你有何证据?”
“草民刚才所制的香有香料成分与分量记录,而草民有白家仿照我薛家的香丸为证,请玄通天师查验便知是否一样。”
白欢与董奕对视一眼,他冲她笑笑。
白欢修改了香方,自然与原香丸配方不一样。
薛大郎呈递上来一枚香丸,包裹香丸的铂金纸上印着白氏徽记。
皇帝看向白欢,少女敛眉没有说话,也不见慌乱。
“那就请天师鉴别一下。”
玄通天师闻言走过来,将香丸掰开放在鼻子下细细嗅着,再看看工部呈递上来薛家的香方:“圣上,的确是一模一样。香丸中的沉水香也出自海南。”
白欢微微一笑:“今日我制作的‘鹅梨帐中香’并非用的海南的沉水香,而是自芽庄着名的沉水香,带有独特的花果香,香气清新宜人,正好与鳄梨果香巧妙融合。”
她转向薛大郎与玄通天师:“请问天师,您应该能判断您手上这枚白家香丸制作了多久了吗?”
玄通天师一怔,微蹙眉:“原香都不同年份,怎么能判断香丸多久了?”
白欢诧异:“身为制香大家,判断不出香丸制作时间吗?在我白家工匠学习的初级香谱就说明,判断香丸时间可根据颜色浓淡、金箔或包裹皮的残香初步判断时间长短。半年内的难以判断,但一年以上的容易判断。”
白欢转向皇帝:“请圣上准许侍香宫女中考上匠级的上前辨认。”
帝后和贵妃觉得甚好,有好戏看了。
“准了。”
侍香宫女紧张又兴奋,玉棠她们几个上前,仔细闻,低声讨论一番,然后玉棠出列行礼。
“约为两年的香。”
当场一片哗然,年纪轻轻的侍香宫女学了白家初级香谱就能判断出来的,玄通天师竟说判断不出来。
白欢笑了:“若薛家两年前就研制出‘鹅梨帐中香’,为何今日才拿出来?我白家与原方在朝华殿有记录,若你想一一比对,可请贵妃娘娘准许,拿来比对就是。”
薛大郎语噎。
白欢噗通跪在地上:“圣上,臣女也有人证物证,证明薛家偷盗我白家香方。”
皇帝黑脸,这都什么事啊?
贵妃脸色微变,蹙眉看向薛家主,薛家主也有些愣。
董奕上前:“圣上,人证物证都在微臣这里,因微臣下了江南,未能及时处置,微臣已查明,薛家五年前派牙人狗剩潜入白家,获取白家主信任,偷盗白家知名香方和香丸。包括‘鹅梨帐中香。’。微臣请圣上准许,将案子移交刑部严查。”
薛大郎和薛家主急了,忙跪地哀诉:“冤枉啊,薛家乃制香名家,怎会做如此龌龊之事啊?”
皇帝蹙眉看向董奕,见他一脸笃定,熟悉他的皇帝知道所言非假。
贵妃脸一沉:“圣上,薛家若真如此,实在罪大恶极,一定要严惩。”
玄通天师悄然后退,回到座位坐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皇帝颔首:“董爱卿,将此事移交刑部严查!”
“是。”
白欢重重出了口气。
她的刀对准薛家刚刚亮出来,偷盗香方是制香人家最痛恨、最不耻的行为,只要做实了,薛家在香业内名声就臭了。
皇帝坐了两个时辰了,疲倦不堪,事情越闹越复杂,心情也没有了。
“董爱卿,天师你们二位觉得此次魁首当落谁家啊?”
玄通天师站起来,看一眼董奕,自嘲道:“在下只擅长道中之香,还是董大人定夺吧。”
董奕也笑道:“圣上、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都在此,想必三位圣人已有决断了,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挥挥手:“好了,都是偷奸耍滑之辈。皇后与贵妃,你们觉得谁夺冠呢?”
皇后和贵妃齐齐瞪他,接着皇后微笑:“臣妾不敢说谁夺冠,但臣妾喜欢白娘子的香。”
贵妃马上道:“臣妾也喜欢白娘子的香。”
皇帝一拍大腿:“好,今年的斗香大会,白家夺魁。”
白欢的眼泪唰地落下,沉香她们欢喜的跳起来。
白欢郑重对着上首三位磕头:“臣女代白家叩谢圣恩。”
几位金吾卫走了出来,直接将薛大郎与薛家主带走了。香业人及围观人纷纷议论开来,香业怕是要变天了。
送走帝后和贵妃銮驾,白欢赶紧奔到董奕面前,低声道:“大人,您赶快回去吧。”
董奕低笑:“无妨。”
“您都……”
白欢低头看他的腰和脚,一抬头,飞鱼他们已经出现在董奕身后。
白欢要急哭了:“大人快回去。”
董奕深深看她一眼:“白娘子,好手段。”
白欢红着眼圈摇着头:“同样的香,换个手法,根据人的不同变化,这本就是白家的拿手好戏。”
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也是最简单的东西。
有些人的人心一旦你拿捏住了,他就很纯粹。比如投其所好,让贵妃有面子,让贵妃舒服,贵妃开心,皇帝就开心。
白欢只不过用了点人性手段罢了。
但有些人的人心就是这么复杂,这么肮脏,已没有人性的人就已经不算人了。
他们就是畜生。
白欢要抓住每个势力奋力向上攀岩,待到高处,曾经的垫脚石已是流云,不值得自己在意了。
这不就是权贵们惯用的手段吗?
如今换她来用而已。
他们为私利,而她为最底层的工匠和女子挣一份光名,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