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非专业人不会太注意细节。
但若有引导，就会体会到感同身受。
贵妃首先拿过甄曦的香丸放在鼻子下闻：“咦，还真是。这种香……臣妾闻起来有点不舒服。”
就像看到小妖精要勾引圣上，心里很不爽。
她看向皇后：“皇后娘娘要不也闻闻？”
皇帝也道：“皇后再闻闻。”
皇后只好接过，放在鼻子下闻，没有闻出异常，就是味道比白欢的香丸香腻些。
白欢道：“贵妃娘娘恰好簪了洛阳红，不知可否取下来闻闻，对比下？”
贵妃眼睛一亮：“还真是。知鸢。”
知鸢走过来，仔细的将头上的牡丹取了下来，双手捧到皇后面前。
洛阳红是贵妃最喜欢的牡丹，所以，皇后最讨厌。
因为讨厌，闻着就格外清晰，这下闻出来了，果然香丸中除了洛阳红还有另外一种香味。
是那种……很甜腻，很诱人的……像是女子身上的体香。
皇后缓缓点头：“的确。”
甄曦脸一沉：“不管微臣加了什么香料，不是以香好被人喜欢为优吗？微臣的独家秘方不便示人。”
皇帝颔首：“那是自然，甄曦的独家秘方不便说就不说，与输赢无关。”
他再拿两枚香仔细闻了闻：“朕觉得……”
白欢忽然道：“民女斗胆请求圣上准许我们按斗香规矩进行下一步。”
周遭静了一瞬。
白欢不是第一次打断皇帝了，皇帝也没不快，斗香好玩罢了。
围观的宫女内侍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屏住呼吸不敢发声。
贵妃一笑：“当然应该啊，你说。”
白欢上前，伸出双手：“斗香当比焚香。香是用来焚燃的，不是用来看的，请圣上准许臣女焚香。”
“对，对。”
皇帝将白欢的香丸递给她。
白欢接过香丸看向甄曦。
“甄掌司，我们燃香吧？”
甄曦冷笑：“好。”
为显公平，两人用同一款鎏金紫砂香篆炉。
两人盘腿端坐香案前，毫无杂念安静的焚香。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盯着她们的手，两人皆动作娴熟，姿态优美，不分上下。
不一会儿，两只香炉都出现了淡淡青烟。
白欢捧起香炉轻声道：“优品香，燃起后烟白如雪，淡如凝缕不浮，仿若瑞龙吐气。请圣上、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品鉴。”
知鸢上前，亲自端起香炉送到皇帝面前。
甄曦神色有变，呆坐盯着自己焚的香炉半晌没说话。
谁知，白欢将原方的香丸也点上：“原香方焚香的烟若有若无，却依旧清晰闻到味道。”
上座之人看看香烟，的确很淡，再看看甄曦，见她低垂脑袋不吭声，她面前的香烟比白欢的香烟要浓厚。
围观的制香宫女有人偷偷窃窃私语。
“还真是，焚香瞧烟酒能见分晓啊。”
“可不，甄掌司的香烟虽白，但散而浓。白娘子焚的香，色透如雪，冉冉向上，形聚而不散，然后才淡淡飘散。”
上座三位已闻了一刻钟，三人如入定一般，竟久久不想挪开。
知鸢轻咳一声：“圣上，是否闻闻甄掌司的？”
皇帝如梦初醒：“呈上。”
甄曦的香呈上之后，三人初始闻着挺好闻的，可闻着闻着就感觉不对劲了。
皇帝竟有些面红耳赤，贵妃和皇后也有些燥热不安，深感不适。
知鸢看到不对劲，赶紧拿开。
皇帝沉默一瞬，抬眸看向甄曦，再看看白欢。
“白娘子的香的确略胜一筹。”
玉珠忍不住兴奋的啊了一声，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低头龟缩。
白欢款款上前，盈盈一拜：“臣女叩谢圣上夸赞。”
甄曦深深看了一眼白欢，意味深长间有暗暗的不屑，勾唇冷笑。
她依旧傲慢的走上前，挺直腰杆下跪：“微臣技不如人，自愧不如。”
白欢接话：“制香本就千变万化，各有所爱，没有对错之分，更无高低之别。天晟香业鼎盛，四大制香世家代表四种流派，各流派下还有数不清的制香世家，他们大部分自幼就开始兢兢业业的制香，单纯而淳朴。”
“匠人很简单，有的只为填饱肚子，有的只为家人安稳，有的痴迷专研制香技术，他们制出的香各有所长，或驱蚊、或杀虫、或镇宅、或祭祖、或怡情，于他们而言，香无高低贵贱。”
白欢心里替千万制香匠人们不值。
他们辛苦劳作制出的香，供给达官贵人享受，而很多匠人连生存都难。
皇帝神情微怔，看着立在中间眼圈微红的少女。
白欢深吸口气，稳了神：“再说了，白氏一向擅长药香，甄掌司选的是我阿耶的配方，臣女胜之不武。若以其他香比试，臣女未必能赢。”
她谦逊低头：“臣女不敢言赢。”
甄曦诧异，微侧头盯着少女，对方也正看向她，眼神清澈，如皎皎朗月，她不由一愣。
太像了，她这双眼睛太像白崇易了。
幽深的眼眸泛起一抹波澜，眼底悄然红了一圈，须臾，恨意弥漫，掩去所有情绪。
皇帝赞许点头笑笑：“白娘子说得极好，制香本无高低之分，皆由用香者喜好。白家乃百年制香世家，又连续五年蝉联斗香魁首，白家女娘自然不弱，相比之下，甄曦制香能力也算不错了。”
“可贵的是，白娘子心怀制香匠人，技艺精进还谦逊有礼，小小年纪实在难得。”
皇后启唇：“圣上所言极是。焚香本是怡情之物，不应以个人好恶定好坏。甄掌司侍奉圣上多年，勤勤恳恳，从不敢有半点疏漏，虽御下稍欠稳妥，该罚便罚。”
贵妃顺着一笑：“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御下疏漏还好，若将不该拿、不该用的会伤人的药物拿错用错，那可真的很吓人呢。皇后娘娘头风病多年，您用的那些镇痛药用多了也伤身，万一这些药不小心跑到圣上宫里，那可怎么好？”
白欢敛眉，低头。
这种深宫权势之斗的话，她不想听，也不想沾染。
皇后冷笑：“那贵妃的意思是什么呢？本宫洗耳恭听。”
“嫔妾随意说说罢了，嫔妾自然是听皇后娘娘的。”
皇帝打着哈哈：“甄曦技不如白娘子，是该好好向白娘子学习。尚仪局与尚食局御下不严，也是事实，两局暂交贵妃与贤妃代劳，皇后最近正好头风犯了，也好好歇歇。”
皇后冷着脸没说话，宽袖下拳头攥紧。
后宫之权，自从她入宫为后起，就没有放手过给任何人，平日里也只是听话的几位嫔妃分管小事。
她很清楚崔家野心勃勃，从先帝开始，崔家女就一心登上后位，甚至夺嫡。
十年前，一场灾难，王氏大伤元气，崔家也一样。
皇帝一边平衡五姓七望实力，一边暗暗削弱他们的势力。
王氏、崔氏这些年都没有好果子吃，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宫，实则风云暗涌。
这么多年来，崔家夹着尾巴做人，但他们时刻窥探寻求机会崛起。
催贵妃蛰伏多年，现在总算逮着机会，借白欢之手搅动这后宫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斗香好戏结束，好似一场闹剧演罢，众人散去。
白欢正准备转身出去，准备继续给侍香宫女上课，甄曦忽然走近她。
白欢微怔，站住脚看着她。
这是甄曦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甄曦微微弯腰，附耳低语：“小白欢，你回去问下你阿耶，可还记得叶清晏？”
白欢一愣：“你认识我阿耶？”
甄曦直起腰肢，冷笑：“不认识。”
莫名其妙。
白欢蹙眉。
总觉得甄曦对自己带着很深的敌意。
她必须得出宫问问阿耶。
要不是她有恨意，何必对阿耶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