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您在本地人脉广,又是周经理的好兄弟,请您多关照。”左侧的男子为刘强续上热茶,恭敬地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咱们都是一家人,等周总拿下北方市场,绝不会忘记您的鼎力相助。”
刘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关照?提携?”他摇晃着酒杯,眼底泛起血丝,“要真这么容易,我也不用来这里借酒消愁。我在京城打拼这么多年,黑白两道谁不给三分薄面?结果呢?上周差点被人当街捅刀子。”
“刚开始做食品生意,第一个月赚五万,第二个月就冲到二十万。”他猛地灌下一口酒,“可天花板就在头顶——天明食品已经对我虎视眈眈。你们?”他冷笑一声,“再大的公司,再厚的资金,想进这个市场?做梦!”
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刘强突然栽倒在桌面。迷糊间听见他含糊低语:“换作是我...早逃了...活着...最重要...”话音未落,鼾声已起。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后背沁出冷汗。他们刚被周仁从实习公司挖来,本以为开拓新市场是晋升捷径,却没想到这里的水如此之深。
“怎么回事?”周仁的声音突然插入,他皱眉看着醉倒的刘强,“刚才还好好的。”
“强哥喝多了。”
周仁试着推了推刘强,确认是真醉后,暗自嘀咕:明明酒量差还硬撑。转头对两人说:“帮忙扶他回去。”
此刻的刘强虽醉得不省人事,心里却透亮。他早看出这两个职场新人经验尚浅——在异地他乡,人最先考虑的无非两件事:如何生存,以及如何安全撤退。
人们总是习惯待在舒适圈里,一旦离开熟悉的环境就会感到不安。这解释了为什么有人能长期坚守一个岗位,而有人频繁更换工作。
趁着周仁和他两个手下心神不宁时,只需轻轻推一把,他们就会动摇。事情发展完全在预料之中。
三人合力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强带回帝都酒店。这家名为酒店实际上只是个提供住宿的地方,早餐是唯一的餐饮服务。与专营餐饮的丽都不同,帝都就是个纯粹的旅馆。
见刘强醉得不省人事,周仁只好把他安置在自己房间。安顿妥当后,周仁擦着汗对两个下属说:“你们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打仗“二字让两人心头一颤。商场如战场本是寻常比喻,但被刘强洗脑的二人却往极端处想,越想越害怕。
回到隔壁房间,一个不停地抽烟,另一个焦躁地来回踱步。为了方便叙述,就叫他们张三和李四吧。
张三闷头抽了半小时烟,李四也转悠了半小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别转了!烦不烦?“张三皱眉喝道。
“我能不急吗?“李四反驳道,“出来前我跟女朋友保证这次出差平安顺利,结果现在...“
“别自己吓自己,刘强的话未必可信。“
“得了吧,咱俩半斤八两,人家可是商场老手。我刚打听到他生意做得很大...“
张三冷哼:“说不定就是在吓唬我们。“
“人家和周经理关系那么好,犯得着吗?“
“商场上有真交情?都是演戏罢了。“
“呸!就像你当年勾搭我女朋友那样?“
“陈年旧事提它干嘛?我那会儿就跟她处了一星期。“
“那我怎么知道她第一次...“
“这锅我可不背。“张三又点起烟,“待会你去买两瓶水送过去。“
“要去你去!“
“你小子抽什么风,不就是探探刘强是真醉还是装醉。待会儿你过去瞅瞅,要是还躺着不动,那就是真喝大了,醉成那德性,嘴里蹦不出半句假话。”
“要是醒了咋整?”
“醒了你就搭个话,能接茬儿铁定是装的。”张三弹了弹烟灰,“装醉就是想吓唬咱们。”
“成,我这就去。”
光阴似箭。
半小时眨眼就过,张三脚边烟头堆成小山。
隔壁周仁正冲澡,小酒馆闷得像蒸笼,加上酒气熏天,浑身黏糊糊难受。
刚套上衣服,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拉开门正撞见李四杵在门口,“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儿干嘛?”
李四晃了晃矿泉水:“给您送水,怕您酒后口干。”脖子一伸往屋里瞄,“强哥咋样了?”
“啧,烂醉如泥。不能喝还逞能,明儿有他受得。水搁这儿吧,回去睡你的。”
“得嘞。”
李四扭头就走。
张三屋里烟雾弥漫,新拆的烟又下去半包。灰蒙蒙里传出问话:“怎么样?人醒了没?”
“他咳……咳咳咳!”李四被烟呛得直捶胸口,眼泪鼻涕糊一脸。
“你丫咳咳个屁!年纪轻轻肺跟破风箱似的,难怪娟子瞧不上你。”
“王八蛋!果然跟娟子有一腿!”李四扑上来要拼命,咳得直不起腰,拳头软得像棉花。
张三嘬着烟看地上咳成虾米的李四,摇头叹气:“再这么造,早晚肺癌晚期……”
周兄台鉴:
临事而逃,愧对知遇。
朽木之才,蒙公青眼,本应肝脑涂地。然驽马十驾,终难致远。
辗转终夜,欲效犬马之劳。忆公手授机宜,恩同再造,恨不能碎首以报。然资质鄙陋,反恐累公事。每念及此,汗透重衫。
思之再三,恐贻误要务,故辞别以全大义。
暂别后,若得重逢于江湖,当负荆请罪,罚酒三巡。
聚短离长,诚为憾事。此地虎狼环伺,非吾辈可涉。愿公劈波斩浪,成就霸业。
倘若不测,吾等虽九死亦当扶公灵柩归乡。清明雨落,必携薄酒野蔬,祭于坟前。
张三
李四
绝笔
晨光刺进空屋,周仁捏着信纸嗤笑:“滚你妈的。”
周仁独自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涌动的人流。城市的喧嚣似乎与他毫无关联。
“咳!“
他点燃一支不常碰的香烟,生疏地吐出一缕青烟。
这烟异常呛人,带着古怪的辛辣。
周仁低头查看指间那支皱巴巴的香烟。
“谁在里面掺了辣椒粉!“
不仅如此,烟丝里还混杂着花椒、孜然和其他香料。燃烧时散发出奇特的烤肉香气。
走廊里有人高声询问:“谁家在烤串?“
“......“周仁紧闭双眼,仰起脸,手指轻微颤抖。
愤怒与迷茫交织在他心头。这支诡异的香烟继续燃烧,他没有掐灭,或许是想借这奇异的气味唤醒内心深处的野性。
“咕噜——“
肠胃发出抗议的声响。
野性尚未觉醒,饥饿感先被勾起。周仁将烟头按进早已堆满的烟灰缸,转身离开房间。
“喂,起来吃饭。“
二十分钟后,仍在打鼾的刘强被摇醒。他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地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见到这副模样,周仁暗自心惊,下意识回想昨晚酒醉后的情形。
确认无事发生,他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
“做了场噩梦,累得够呛。“
刘强描述着那个离奇的梦境:先是来到山明水秀的桃源,遇见几个形态怪异的僧人;转眼又置身于充满脂粉香的闺阁;最后被无数女子包围......
“具体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刘强含糊其辞。
梦境总是如此,身临其境时无比真实,醒来后却迅速消散。就像那句老话——过眼云烟。
至于究竟是遗忘还是羞于启齿,就不得而知了。
周仁本也是随口一问,便不再深究。
刘强费力地支起身子,目光落在桌上的豆汁、糖饼、胶圈和咸菜上,眉头紧锁。他凑近闻了闻,一股酸臭味直冲鼻腔。然而当他再仔细嗅了嗅,却从周仁身上捕捉到一丝奇特的香气。
“哎,你干什么?离我远点!“
刘强仍有些迷糊,本能地循着香气凑近,几乎要贴上对方的嘴唇。周仁吓得猛地跳起来,额头沁出冷汗。
这一推一喊让刘强清醒过来。看着桌上的食物,加上宿醉的恶心感,他干呕一声,指着周仁怒道:“好你个周仁,自己偷吃烤腰子,就给我吃这些!“
“......“周仁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谁吃腰子了!“
“就是你!我都闻到了!“
“那是烟味!“
“哪来的腰子味香烟?糊弄谁呢?快把腰子交出来!“
“没有!“周仁急得直跺脚,“就是烟!“
“少扯淡!要是你能拿出一根腰子味的烟,我管你叫爹!“
周仁突然冷静下来,点头道:“行。“
人在激动时容易口不择言。那些赌咒发誓的狠话,往往只是情绪失控的产物。
刘强事后这样解释,但周仁根本不买账。
“咳咳......芥末味,烤腰子可没这味道。“
刘强还想狡辩,周仁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别不好意思。以后我叫你强哥,你叫我爹,咱们各论各的。“
说到底刘强理亏在先。他不仅算计对方,还故意在对方心烦时挑衅。此刻被占便宜也算活该。刘强咬着牙挤出一句:“滚!“
这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确实是块做生意的料。
周仁没心思计较,独自坐着闷头抽烟,愁容满面。
“怎么了?“刘强明知故问。这出戏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他强忍笑意继续追问:“心情不好?腰子吃撑了?“
在三言两语间,周仁道出了此次进京的原委,最后提到了张三李四留下的那封告别信。
说到这儿,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刘强接过信纸草草浏览,忍不住笑出声来。
心想这两人真是人才,连辞职都这么别具一格。不告而别的见多了,怕难为情直接溜走的也不少。
但这么奇葩的辞职信还真是头回见。
若是放在网络时代,什么怪人都有。可在这个年头,这样的奇葩着实罕见。
特别是信末那几句关怀,既暗示了此行的危险,又流露出对周仁的牵挂。
至于这封信的真实含义......
大概是因为这趟差使太折腾,他俩扛不住就先溜了,还劝我也赶紧撤,说要是非留在这鬼地方,真把命搭进去,他俩念在往日交情上,好歹会替我收尸。清明中元绝不缺纸钱。
这番话居然还透着一股子江湖义气。
你说,碰上这种“关心”……能不揍人吗?
要不是他俩溜得快,周仁绝对要动手。打不打得过另说,但这一架非打不可——打赢了泄愤,打输了也解气。
最可恨的就是这种闷声跑路的,专挑用人的节骨眼上撂挑子,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人顶替?
“唉……”
越想越窝火。正烦躁着,酒店服务员来敲门,说前台有金陵来的电话找他。
刘强冷眼瞅着周仁出门,脸色阴沉。等几分钟后人回来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要屠城。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这会儿早躲远了——暴怒的人可不管你是劝架还是看热闹,话多容易挨揍。但刘强偏不。
老对手了,他太清楚周仁的脾气。当年自己没少吃他的亏,现在瞧他吃瘪,心里莫名舒坦,甚至有点想笑。
“公司打来的?”刘强故意问。金陵的来电,加上周仁常提的“南方事业”,答案呼之欲出。
“嗯。”周仁闷哼一声,拳头捏得咔咔响。
刘强憋着笑:“说说呗,让我高兴高兴。”
“你算个人?”周仁瞪他。
可到底没憋住,话匣子一开就刹不住车。从当年离开燕京的落魄,讲到在金陵熬了十年,好不容易等来这次北上开拓的机会。
原本带了磨合多年的团队,结果临行前领导一通“器重”“缺人”的官话,硬生生把他逼成光杆司令。
“这么大饼画下来,我能说不?”周仁狠狠捶床板,“现在倒好!单枪匹马闯龙潭,连个递刀的都没有!”
之前还能应付,可眼下好不容易找来两个能用的人,刚到燕京还没开始干活,那两人就转身走了。
周仁越说越气,嘴里不停地咒骂,把张三李四连同领导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连沾亲带故的都没放过。
骂得实在难听,简直不堪入耳。刘强在旁边听着直咂嘴,心想和周仁打交道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他是个严肃正经的人,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正经嘛。
果然,人都有两面性,只是平时没机会看到另一面罢了。
刚才接的那通电话也是公司打来的,询问事情的筹备进度。
哪有什么进度?从他接到任命到现在还不到一周,刚到燕京连调令都没他快,能有什么进展?况且领导的语气还很不满,话里话外都不太客气,大意就是:这事很重要,你抓紧办,办不好你也别干了。
周仁越想越憋屈,这么多年辛苦组建团队,一步步熬到现在,结果换来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他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不行我也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