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未散,空气中还浮动着黑焰残烬的焦糊味,像是烧尽了千年的怨念。通道深处那缕琴音早已断绝,唯余风过石隙的呜咽。北冥渊站在原地,左臂的噬魂印已用符纸封住,血虽止了,可整条手臂仍像被冻在寒渊深处,动一动便有无数细针顺着经脉往上爬。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漆黑甲片静静躺着,边缘焦裂,中央的锁链纹路在微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活物般缓缓流转。方才浮现的虚影“她还在等待”早已消散,可那笔迹的轮廓却刻进了他眼底。
轩辕逸风拄着断刀,喘得像头受伤的狼,盔甲上裂痕纵横,嘴角还挂着血丝。“这玩意儿……真死了?”他盯着地上逐渐化为黑灰的巨人残骸,声音沙哑。
诸葛墨羽盘坐在地,手中阵盘碎了一角,指尖沾着灵血,在残存的符纸上勾画着什么。“死?它压根就没活过。”他冷笑一声,“那是‘苍云令’的傀儡,靠别人的怨念和血祭驱动。说它是尸体,不如说是个会走路的坟包。”
“坟包也罢,活尸也罢。”一名联盟成员站了出来,是来自南岭的阵法师白砚,眉心一道刀疤横贯,语气冷硬,“问题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往里走?刚才那一战,折了三人,伤了七人,连北冥前辈都拼到自毁封印——这真是最优解吗?”
气氛骤然一凝。
北冥渊没说话,只是缓缓将甲片收进袖中,动作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搏命厮杀不过是拂去肩上落叶。
可白砚却不退反进:“我承认你强,也信你有仇要报。但联盟不是你私人复仇的刀!我们这些人,背后也有宗门、有亲人!若一味深入,死伤过重,谁来担责?”
“你是在质疑我的指挥?”北冥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冰刃划过石面。
“不是质疑,是讨论。”白砚抱臂而立,“百年前你确实是天骄,可百年后世道变了。你闭关时我们在拼杀,你‘死’的时候我们在抗敌——凭什么现在要所有人跟着你的节奏走?”
有人低声附和。
“他说得没错……刚才那巨人明显在进化,再往前,万一遇到更邪门的东西怎么办?”
“对啊,那琴音……听着就不对劲,像是在引我们进去。”
“说不定是陷阱!北冥前辈和苍云岳有仇,可我们跟苍云岳没仇!”
议论声渐起,像潮水般涌来。原本因胜利而高涨的士气,此刻正悄然瓦解。
轩辕逸风猛地一掌拍在岩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而落:“都闭嘴!刚才谁在前面砍得最狠?是我!谁差点被黑液钻进脑子?也是我!现在赢了,就开始挑刺了?”
“逸风。”北冥渊抬手制止,目光扫过众人,“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这一句,让全场一静。
诸葛墨羽挑了挑眉,心想:这家伙终于学会低头了?
北冥渊环视一圈,缓缓道:“我不是要带你们送死。但你们得明白——刚才那巨人,体内刻着‘苍云令’三字。苍云岳不仅活着,还在用这种邪法炼制傀儡。而那甲片上的符文……”他顿了顿,“和洛家失传的‘心锁印’极为相似。”
“洛家?”有人低呼,“那不是百年前就被灭门的音修世家?”
“没错。”北冥渊声音低沉,“而洛璃,是洛家最后的血脉。她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提过一句——‘若我失踪,必因心锁未解’。”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边缘已被血渍浸染,字迹清秀却带着一丝颤抖: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回不去了。
那首曲子不能听,那道门不能进。
他们……在用活人炼‘回响傀’。
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钥匙。”
纸笺传阅一圈,众人脸色渐变。
“所以你是说……洛璃可能还活着?而且被困在里面?”白砚语气松动。
“我不知道。”北冥渊摇头,“但我知道,若我们退了,下一个被炼成傀儡的,可能就是她。”
诸葛墨羽忽然笑了:“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在发恋爱脑宣言?”
“滚。”北冥渊瞪他一眼,却没否认。
轩辕逸风咧嘴:“我不管什么洛家洛姓,我只知道——北冥渊从没坑过兄弟。上次他说往东,我们往西,结果撞上三头噬魂兽,差点全军覆没。这次他说往里走,我就信他一回。”
“我也是。”诸葛墨羽收起嬉笑,正色道,“刚才那傀儡的构造,明显融合了诸葛家失传的‘逆灵阵’与苍云岳的‘噬魂术’。若我不查清楚是谁泄露了阵法,回去怎么面对祖宗牌位?”
两人表态,如石落静湖。
白砚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得不明不白。”
“那就别死得不明不白。”北冥渊递出一枚玉符,“这是‘归灵引’,每人一枚。若中途觉得不对,捏碎它,可瞬间传送至外界接应点。我不拦。”
“你……真让我们自由退出?”有人惊讶。
“联盟不是牢笼。”北冥渊淡淡道,“愿意留下的,是战友;选择离开的,是智者。我只问一句——现在,还有多少人愿随我前行?”
寂静中,一道道身影站了出来。
轩辕逸风第一个,接着是诸葛墨羽,然后是南岭的阵法师、北境的剑修、西荒的符师……一个接一个,最终竟有十七人留下。
白砚看着身边空出的位置,苦笑:“剩下这些人,倒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精锐就够了。”诸葛墨羽摊手,“人少才好指挥,反正我又不是人形扩音器。”
北冥渊点头:“接下来,战术调整。不再强攻,改为‘探-扰-撤’三段式推进。每前进百丈,设一道预警阵,发现异常立即后撤。逸风负责断后,墨羽主控阵法节点,我居中策应。”
“等等。”白砚忽然道,“我记得十年前,我们在北冥渊前辈失踪后,也曾遭遇过类似傀儡。当时用‘寒阴雷’轰击其脊骨第三节,直接让它瘫痪了三息——那一次,是不是也能用?”
北冥渊眼神一动:“你说的是‘断脊雷’?”
“对!虽然威力不如现在,但胜在隐蔽,不引起连锁反应。”
诸葛墨羽眼睛亮了:“可以改良!用微型雷符嵌入阵法,做成‘陷阱式’打击,专打弱点!”
“好。”北冥渊当即拍板,“墨羽,你负责设计。逸风,你带人搜集材料。其他人,休整两个时辰,恢复灵力。”
众人领命散去。
轩辕逸风临走前拍了拍北冥渊肩膀:“你变了。”
“怎么?”
“以前你只会说‘跟我冲’,现在……居然会开会了。”
北冥渊扯了扯嘴角:“活久了,总得学会少死点人。”
待人都走远,诸葛墨羽才低声问:“你真觉得洛璃还活着?”
北冥渊望着通道深处,那里漆黑如墨,仿佛吞噬一切光的巨口。
“我不知道。”他轻声道,“但那甲片上的字——‘她还在等你’。如果是苍云岳设的局,他不会用这种语气。只有她……才会这么写。”
诸葛墨羽没再问。
风又起,吹动北冥渊的黑袍,猎猎如旗。
两个时辰后,众人再度集结。
北冥渊站在前方,手中多了一柄新剑——通体漆黑,剑脊隐有血纹,是他从黑焰巨人残骸中提炼出的“噬骨铁”重铸而成。剑未出鞘,却已让空气微微扭曲。
“出发。”他只说了两个字。
队伍缓缓前行,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忽然,一名队员停下,指着地面:“等等……这痕迹,不对。”
众人望去——地面上,几道浅浅的划痕呈放射状分布,像是有什么东西曾在这里挣扎着爬起,又被人拖走。
而最深处,一道极淡的血迹,蜿蜒如蛇,通向黑暗。
北冥渊蹲下,指尖轻触血痕。
还未干透。
他缓缓站起,握紧了剑柄。
剑柄上,一道新刻的纹路正微微发烫——是洛家的家徽,一朵半开的墨莲。